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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佳人 (荔箫)


  顾清霜安然坐在案前喝着茶,饮尽了一盏,看看他们:“别看了,都过来。”
  阿诗和卫禀相视一望,一并走到她跟前。她想了想:“事已至此,贵妃这一胎横竖都没了。下面的事,你们听我说。”
  卫禀闻言便道:“娘子别这么说,那么多太医守着,贵妃或许无恙。”
  顾清霜笑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只有贵妃无恙,她才能无恙。但事情不是卫禀所想的那样,贵妃这一“胎”,就算天神下凡救她也是没用的。
  她沉了沉:“但有的事,单凭求上苍保佑并不顶用。你们两个记着,接下来咱万不能病急乱投医,你们也绝不许为了救我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方才与贵妃说话的只我一人,你们都不在近前,事情又出得突然,不似提前谋划算计,你们若肆意去揽罪名,反倒添乱。”
  “娘子?”阿诗怔了怔。许是因为顾清霜口吻太过从容,她从中品出了些意味,“娘子有计较了?”
  顾清霜仿若未闻,自顾自接着推算接下来的事情:“这事我要有办法将话递到皇上耳朵里,才有可能翻盘,可贵妃必不会让皇上轻易见我。”
  “皇上若不见我呢……”她轻然笑笑,“这孩子没了的罪过,自是死死记在我头上了。贵妃再卖一卖委屈,将我废位、赐死,都是有可能的。就算留我一命,日后也必定没了复宠的余地,只能在宫里苦熬到死。”
  阿诗被她说得身上发冷,即便看她从容,也已抑制不住恐惧。顾清霜忽而笑出声,不再卖关子,告诉她说:“尚仪女官喜欢下棋你记不记得?她总要我陪她下,我却总也下不好,只记住一件事情。”
  “──棋局里诡计颇多,有时见到诡计显了形,再行反击便已晚了。但若早些时候便能洞悉对手布局,提前在己方布下防备,诡计显形之时也就说不准谁强谁弱了。”
  二人皆一愕,卫禀怔怔道:“娘子早有防备?”想了想又不解,“宫里有个孩子傍身多要紧,娘子怎知她会舍得拿孩子来算计?”
  “她不舍得的。”顾清霜说着摇了摇头,“先不多说了。若我赢了这句,自会全盘讲给你们听。若输了,便是我棋差一招,也没什么可讲了。”
  而后,颐宁宫里自是一夜的沉寂,贵妃染了血的衣裙谁看了都觉得刺眼。
  皇帝一直在寝殿里守着她,至了半夜,太医终是禀话说回天乏术,孩子保不住了。贵妃大约是凌晨时分醒来的,因为袁江在那时到了侧殿,着人先将顾清霜押回碧玉阁幽禁。
  顾清霜没多说什么,只提了句:“我并未动过贵妃,万般细由皆可当面禀奏皇上,有劳大伴转告。”
  其实这话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想也知道,他这个时候决计听不进去。
  幽禁的日子并不好过,依照旨意,一干宫人都姑且押了起来,只有阿诗和卫禀还能到近前侍奉。小厨房也熄了灶,自天明时分起,顾清霜就只有尚食局送来的一些粗茶淡饭可用了,碧玉阁里的一切繁荣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好似四处都添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消暑用的冰,当然更是用不上了。再入夜时,阿诗坐在床边给她打扇,顾清霜噙着笑道:“去睡吧,我没事。夏日左不过热些,好过严冬,是不是?”
  如此一熬便是十余日,顾清霜纵使心中不慌,日子清苦之下也难免消瘦。于是袁江端着圣旨再步入碧玉阁那日,一眼就看到端坐在茶榻上的女子消瘦疲惫的模样,心里不禁一叹──唉,宫里的这样的事实在多了。若早知如此,当时何必硬要进宫来呢?然这念头还没过完,那双明眸就抬起来,扫了眼他手中的明黄卷轴,气定神闲地问他:“那日劳袁大伴转达的话,袁大伴可帮我带到了?”
  “臣依娘子之言说了。”袁江拱手。
  顾清霜点点头:“那皇上现在是要我进冷宫,还是要我的命?”
  “这……”袁江平心静气地回话,“事关皇嗣,皇上赐您三尺白绫。”
  “倒还有个全尸。”顾清霜神情毫无波澜,“圣旨留下吧,白绫放着就好。但我想劳大伴再为我带两句话,不知大伴方不方便?”
  袁江心中万千感慨──曾几何时,他们御前宫人私下里议起,都觉得这位清才人是个聪明人。可这到了一死的关头,便是聪明人,能做的也不过是央旁人带句话,祈祷圣上能听进去。
  他无声一叹,躬了躬身:“娘子请说,臣尽力而为。”
  “大伴告诉皇上,我真的没动贵妃。佛门最信因果报偿,我便是不在意贵妃的孩子,也要为自己来日的孩子积福。”她说着,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虚弱的语气里添上了三分委屈,“我也有身孕了,不敢让这孩子未出世就背上血债。”


第29章 将心比心
  颐宁宫。
  小产终究伤身, 于是即便太后再不喜贵妃也不得不表露几分宽容。为免贵妃在小月子里挪地方受风再落下病,她由着贵妃在颐宁宫安养了些日子,只是从正殿移去了侧殿。
  于是皇帝便日日都在颐宁宫陪伴贵妃, 如此,一切风声自绕不过太后的耳朵。赐死清才人顾氏的旨意, 太后也在第一刻便知晓了, 皇帝又正巧下完旨便去正殿问安,母子两个间颇有几分不快。
  太后冷言冷语:“清才人一贯谨慎守礼,对贵妃的恭敬更是人尽皆知,你真觉得是她做了这等糊涂事?”
  萧致一喟,温声辩解:“清才人从前懂事, 儿子也不想这样杀了她。可此事……实在是没什么余地。当时只她与阿敏两个人说话,阿敏总不能是自己舍了孩子只为害她。”
  太后一声冷笑,不置一词。除却不满皇帝这样痴迷与南宫敏,亦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浸淫后宫多年, 自问什么都见过, 这回却偏有点拿不准了──舍弃孩子去害人的事, 在后宫也不稀奇。可堂堂贵妃舍弃孩子只为害一个才人?她又并不觉得南宫敏真有这么傻。
  可清才人, 更不可能那么冒失。
  皇帝又道:“儿子知道若拿旁人与阿敏比,不论是谁, 您都觉得比阿敏好。可这事还关乎她腹中皇嗣,朕总不能……”
  “好了。”太后懒得多听,锁着眉, 摇一摇头, “你后宫的事, 哀家从来懒得插手。左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才人,随你的意便是。”
  正这时, 袁江打了帘进来,皇帝只道他是办完差回来复命的,并不上心,执盏喝茶。袁江一揖,却说:“皇上,清才人有喜了。”
  端盏的手猛地一颤,皇帝惊然抬头:“什么?!”
  袁江头也不敢抬:“初时是清才人说……说让臣给皇上回个话,道那事绝非她所为,因为佛门最讲因果,她也有孕,不敢让未降生的孩子背上血债。臣为稳妥起见,直接请了太医过去……三四位太医一并把了脉,都说确是喜脉。”
  皇帝满目愕色地怔住,太后睃着他,笑了声:“倒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就吩咐袁江,“去,传哀家旨意,解了清才人的禁足,按规矩晋贵人,让人好好照料。”
  皇帝眉心锁起:“母后!”
  太后横他一眼:“既然皇嗣为重,旁的事便都可放下。你就是要杀她给贵妃泄愤,也要等她生下孩子再说。”说着语中一顿,复又续言,“再说,哀家是不觉得她有那么蠢,会这般明着害人。”
  皇帝终是没再说什么,袁江见状,便按太后懿旨去办了。过了约莫一刻又回来复命,彼时皇帝已去了侧殿,边守着贵妃边批阅奏章,只太后还在正殿,他一揖,禀说:“清才人说贵妃娘娘刚失了孩子,此时她又有孕又晋位,恐怕贵妃娘娘闻讯要觉刺心,不能安养身子,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哟,有意思。”太后的目光自他面上一划,又与身边已跟了多年的墨竹相视一望,“你去请她过来吧,就说哀家有话问她。”
  墨竹福身告退,太后又告诉袁江:“去跟皇上也回清楚。告诉他,哀家传了清才人来问话,他若愿意,就在屏风后听听。”
  又过约莫一刻,顾清霜就入了殿。十数日的清苦令她形容憔悴,下拜见礼时好似弱不禁风的枯枝,太后虚扶了一把:“起来回话。”
  离得太近,顾清霜与她目光一触,就觉她视线微不可寻地往右侧一飘。殿中右侧放著书案、书架,除此之外便是一方屏风。顾清霜旋即会意,颔首道:“谢太后娘娘。”
  太后收回目光,低下眼帘:“你说你没动贵妃,哀家愿意信你。但七夕那晚,只你与贵妃在那地方,若不是你推了她,便只能是她蓄意害你。你又如何还肯为了她推拒封位?”
  她边说边目光一凛:“别拣好听的来搪塞哀家。”
  “臣妾不敢。”顾清霜低着头,声音轻但清晰,“那晚确是贵妃娘娘蓄意陷害臣妾。她说她恨臣妾在千福寺与皇上生了情,皇上明明是去看她的;还说……还说必是臣妾蓄意勾引,否则皇上断不会留意臣妾。她这样想,臣妾自然也恨她,但……但臣妾纵使不真为她着想,也还要为皇上着想。”
  太后淡然抿了口茶:“皇帝可是要赐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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