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真练完半本字帖,手臂酸得都要抬不起来了,忍不住又望向架子上的书,微微有些走神,想起了那首《寒江冻》。
袅烟好色寒江冻,
独留寒枝落梅妆。
若为伊人揽殊色,
何时同归赴离殇?
“小姐,吃饭了。”酸菜在窗外敲了敲她的窗户,忽然瞧见了窗台上的枣子,“这枣是哪里来的?”
沈郁望着窗台上的枣儿,压根就不知道哪里来的,这往她窗台上放枣儿的习惯,不是暮玉才有的吗?
她拿起枣儿握在手里,就和九千岁给她摘的一样大,心里忽然起了一丝异样。
“酸菜,方才谁来过?”
酸菜茫然地摇头,“没人来过啊。”
沈郁拿起枣子,起身跑到那颗青枣树下,看到地上新掉落的叶子,还有一个很深的小坑,昨天九千岁把剑放在树底下的时候,也留下了类似的小坑。
是九千岁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像暮玉一样给她留了枣儿,他还有一双跟暮玉一样的手,跟暮玉一样白皙的皮肤,跟暮玉一样干净的眼睛,跟暮玉一样不被她的怪病所排斥……
沈郁看着手里的枣子,面色越发不好,她好像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大秘密。
“小姐,你怎么了?”
沈郁摇头,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她心里装着事,晚膳都没心思吃。过了一会儿她又带着酸菜冲进了户部,乱翻一通,企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这些史记都是宫里送出来的,全都是经过执笔太监润色过的内容。
当年的执笔太监,可不就是九千岁吗?
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不会在这里。
沈郁坐在书堆里,又深深地思考了很久,她觉得她不排斥暮玉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是穿的女装,她对他深信不疑,而九千岁又是太监,算不得男人,所以她也不排斥九千岁。
原来她的怪病只是不排斥太监而已。
并不是有例外。
酸菜见她瞬间就泄了气,忍不住问她:“小姐在找什么?没找到吗?”
沈郁回了一句:“找药方。”
就这一句话,酸菜冥思苦想了老半天,也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药方要到户部来找,不是找御医更合适吗?
沈郁失望地从书堆里爬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路上遇到了廖大人,问她怎么了,她也是精神恹恹的没有回话。
快走到府里的时候,沈郁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酸菜,明天想不想去听音楼?我带你去。”
酸菜没好气道:“小姐是自己想去吧!”
第42章 梅弄
往日里沈郁来听音楼, 不过是听听曲儿,下下棋,今日就不一样, 她是来玩游戏的。
她一来就稀里哗啦扔了一堆金银进盘子里, 还定了个游戏规则,就是让听音楼的小倌全部都扮作女子, 和美人们混在一起挨着进屋。若是被她认了出来, 那就是输了,什么也不能带走,若是沈郁认错了,就可以从盘子里随便拿一样东西走。
楼妈妈寻思着,这不是前几天晏世子经常玩的那个游戏吗?这是什么新出的玩法?为何八面玲珑的她闻所未闻?
听音楼的小倌们全都跃跃欲试, 就连美人们也安耐不住, 加入了行列,都争着抢着想要拔得头筹, 拿走里面最大的赏赐。
酸菜则搬了个凳子, 守在门口,出来一个就放一个进去,那盘子里的赏赐至今没人能拿走, 这说明沈郁的眼光还是十分老练。
隔壁的望言一直在偷偷观察她们的动静, 隔一会儿,就去跟晏世子报备。他看着门口长长一串的花枝招展, 越看心里越嘀咕,这沈郁什么时候跟他家公子有一样的爱好了?
林晏淡定地喝着茶,喝得差不多才开口:“望言,该叫青霁和韵音了。”
望言明白,立马去办。
早在隔壁开始这么一出的时候, 晏世子就让他们二人先把妆画上,随时准备上场。
不一会儿青霁和韵音就混入了长长的队伍当中,快轮到他们的时候,望言赶紧拿了吃食去找酸菜,假装与她聊天,偷偷打量着屋子里的动静。
雅间并没有关门,只挂着帘子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青霁先进屋,抱着琵琶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嗓音也是清清冷冷,“青霁见过大人。”
沈郁暂时看不出来,只得让他先坐下。在他之前进来的那些,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这样故意压低着嗓音,就是想要让她分辨不出。
青霁入座,抱着琵琶弹了一首幽幽怨怨的曲子,素色的衣裳,微蹙的峨眉,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很小的动作,带着细微的女子姿态,跟之前那些刻意装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沈郁就看走了眼,“姑娘,你弹的这首曲子是自己写的吗?”
青霁停了下来,抱着琵琶盈盈起身,“大人,您认错了。”
他的嗓音恢复了原本的自然,比起女儿家的声音,少了几分灵动,更多的是属于少年的清雅。
沈郁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连细节都拿捏得如此到位,这是个高手啊。她愿赌服输,让青霁挑了一件赏赐,外边人看着里面最大的赏赐被挑走了,又是羡慕又是遗憾。
青霁走后,沈郁就多留了个心眼,等韵音进来唱戏,转身甩袖的时候,她还是从他的表演中看出了一丝的破绽,顿时笑道:“公子,你这腰还得练,太僵硬了。”
韵音尴尬地停了下来,遗憾落败。
望言赶紧回去把结果告诉了晏世子,林晏稍微一想,便想通了。沈郁错认了青霁,必然就留了心眼,等韵音再上场,就行不通了。
他摇着扇子,忽然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拿了披风遮住自己的脸,将手中的扇子塞给了望言,“你就这等着,谁来也不要开门。”
“爷?”望言还想着等会儿去找酸菜说说话,结果彻底没戏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沈郁也累了,瞧着门外还排着长长的队伍,突然就没心思再看,只让酸菜把人都遣散了,再把青霁找过来。
青霁过来的时候已经卸下了妆,露出他原本的模样,穿着青衫,有些沉默寡言。
沈郁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他有些犹豫地靠过来,怀里还抱着他的琵琶,因为是新来的,摸不清沈郁的脾气,也不太明白她为何让他们扮作女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坐下。”
青霁坐下,怯生生地放下怀中的琵琶,“沈大人,不想听我弹琵琶吗?”
“琵琶什么时候弹都可以,但是有一件事很紧急,现在就得做。”沈郁煞有其事地摇着扇子,朝着酸菜摆了摆手,“酸菜你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酸菜也搞不懂她要做什么大事,没头没脑地抓了一把瓜子出去了。
房门一关上,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了沈郁和青霁二人。青霁微微有些害怕,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琵琶,声音都略微有些紧张,“大人……你、你想做什么?”
他就坐在沈郁对面,离她算不上远,房门关上之后更显得两人之间隔得近。沈郁并没有感觉到不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青霁有些畏惧的缘故,她反而没有那么害怕。
“你别怕,我就是想验证一下。”
沈郁撸起袖子,却又不知道从哪下手,她几乎都要站起来了,看着他惨白惨白的小脸儿,然后询问他:“青霁,我可以摸一下你的手吗?”
青霁吓得琵琶都掉了,他涨红着脸不断后退,“大、大人,青、青霁,卖艺不卖身。”
“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沈郁站了起来,本来是想解释,结果手一伸出来就更吓人了。
“大人不要逼我!”他说完捡起琵琶,一把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下沈郁一个人,尴尬地伸着手。
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酸菜磕着瓜子,伸了个头进来,“小姐,要不要奴婢叫人把他绑起来?这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沈郁只说了一个字,“滚。”
折腾了半天,沈郁也没搞清楚自己的病症到底是对人还是对事。方才青霁在的时候,她确实没有不适,她看着他瑟瑟发抖,反而有种怜惜之情。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想到当年被卖到烟花之地时发生的那些事,便恶心得想吐。她喝下杯中的茶水,强压下恶心感,撑在桌沿上的手紧紧捏在了一起。
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办法平静。
过了一会儿,楼妈妈就上来敲门了,涂着大红的口红,笑嘻嘻地看着她,“沈大人,楼里最近来了个不错的姑娘,琴弹得特别好,您要不要去听一听?”
沈郁听到是姑娘,心里好受了许多,“不能让她过来弹吗?”
“哎呀,大人呀,那姑娘身子实在是不方便,不能上楼,她就在楼下的雅间里,茶水都备好了,大人若感兴趣,就劳烦您动动腿去楼下听。”
沈郁点点头,她本来是打算回去了,听到那姑娘琴弹得不错,就起了去看一眼的心思,“楼妈妈,她叫什么?”
“叫梅弄,梅花的梅。”
梅弄,光听名字便觉得清雅,想必也是个美人。沈郁顿觉心情好上不少,当即就拿着扇子起身,“酸菜,走,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