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还热着呢,快回去歇着。”
崔祯没有动。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母亲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
崔祯却依旧不肯动。
“他不愿意回去躺着,就不要强迫他。”
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崔祯转头看到了父亲。
父亲欣慰地向崔祯点了点头:“不错,有几分骨气,不亏是我崔家的儿郎。”
母亲不悦地道:“你崔家的儿郎又如何?我儿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若是祯哥儿的病迟迟不好,看我如何与你算账。”
“好了,”父亲表面上威势不减,声音却温和几分,“祯哥儿病着不能练枪,就让他在旁边坐着,我练一遍与他瞧。”
下人搬来了椅子,崔祯与母亲一起坐下,看着父亲拿起了铁枪。
崔家代代相传的铁枪在父亲手中舞动得虎虎生威。
崔祯望着父亲的身影,小心翼翼转过头看着母亲嘴边噙着的笑容,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
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让他不敢眨眼睛,握紧了手中的那杆木枪。
“铛铛”的铁环撞击声再次传来。
“侯爷,侯爷。”
崔祯似是听到了有人叫喊,眼前的景象消失,重新变成了一片黑暗,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终于恢复一丝清明,隐约看到了烛火的光亮。
那是……崇华长老摆在桌子上的蜡烛。
烛光越来越亮,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清晰,那是一对龙凤烛。
崔祯低头向身上看去,他穿着一身的吉服。
“侯爷,快去吧!别误了良辰。”
“是啊,大哥,快看看嫂嫂生得什么模样。”
身边忽然多了许多人,都是崔氏族中的女眷。
“听说嫂嫂生得极好,我说的是真的,京中谁人不晓?嫂嫂不但生得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那七弦琴,我还想着要嫂嫂教我呢。”
“大哥哥快去。”
崔祯感觉到自己被簇拥着向前走,他原本握着木枪的手上如今是一根秤杆。
“称心如意。”
在喜娘道喜的声音中,崔祯调开了那红红的盖头。
一双清澈的眼眸映入眼帘,那女子的面容不知为何竟有些熟悉,却又让他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但是崔祯清楚这不是张氏,她是周如珺。
“大哥哥看傻了。”
这是梦吗?或者这不是梦。
周如珺还活着,崔祯压在心口的一颗大石落地,终于让他感觉到一丝的轻松。
活着就好,一切还能挽回。
崔祯上前拉起了周如珺的手,身边传来一阵阵笑声,仿佛是在笑他的急切,又是在为他贺喜。
娶妻是人生大事,暂时放下肩头的重担又如何?
崔祯想到那块蜜蜡,想要与周如珺提及周择承,他的手摸向胸口,那块蜜蜡却不在了。
蜜蜡哪里去了?
“铛铛”又是木枪上铁环的撞击声。
崔祯眼前的情景又是一变,耳边传来厮杀声,在他失神之际,一柄长刀落下斩在了他身上。
崔祯强忍着疼痛,挥起了手中的长枪,刺入敌将胸口。
“大哥。”有人赶过来帮他挡住了身边的攻击。
那身影是崔渭。
第552章 遗憾
崔渭不是死了吗?被他亲手所杀。
此时的崔渭却活生生地在他身边。
崔祯茫然地怔愣着,片刻之后,只听一阵欢呼声。
“敌军退了。”
“敌军退了。”
敌军败退,大周的将士如同潮水般向那些仓皇逃走的敌军冲杀而去。
“大哥,我们胜了。”
崔渭擦掉脸上干涸的血迹,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一缕夕阳落在崔渭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笼了一层金色,是那般的耀眼,这才应该是崔渭应有的颜色。
高大、自信无论何时能够留有尊严。
崔祯伸手整理了崔渭的头鍪。
面前的场景又慢慢有了变化,天渐渐黑下来,黑暗席卷了一切。
依旧是北疆,不过崔渭却已经跪在了他面前。
崔渭的脊梁弯了下去,整个人说不出的萎靡:“大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梁王,我被舅舅和张氏骗了,谁能想到梁王还活着……”
崔祯望着崔渭,他神情平静,但谁也不知晓,他的心正在颤抖:“你帮梁王做过什么?”
崔渭摇头:“我只是帮舅舅遮掩私自买卖战马之事,听张氏的意思私底下见了几次谭定方。”
崔祯几乎未加思索:“你与我一起回京如实向朝廷禀告。”
崔渭眼眸不再清澈,如同被蒙了一层雾气,看起来是那么的颓丧:“只希望朝廷不要牵连崔家其他人。”
说着崔渭神情变得悲伤而恳切:“大哥,我走之后,母亲和崔家就辛苦你了,我……”
崔祯伸手握住了崔渭的肩膀,他的手如此的用力,想要支撑住崔渭,也想要撑住自己。
“崔渭,”崔祯眼睛滚热,“我会恳求皇上给我们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帮朝廷揭穿梁王的算计,便能保下你的性命。你也不能再有所隐瞒,要将你知晓的全都说出来,不要心存侥幸。”
崔渭惊诧:“那会牵连到大哥,大哥可能会因此丢了爵位和多年的战功,还有大同卫所……”
崔祯道:“那些无非都是身外之物,今日有明日没并不可惜。只要你没有做出于大周来说十恶不赦之事,你还没有跨出那一步,大哥就能救你。”
他要救崔渭,他一定要救下崔渭,只要一切还没到无法挽回时,他就能想出法子将崔渭从泥沼中拽出来。
崔祯的手捏紧,眼前忽然闪过他将利器刺入崔渭身体里的那一幕,鲜血迸溅,那般的灼热,那是他至亲之人的血。
不,不,他并不想那样。崔祯坚决地甩脱脑海中的思量,他再次看向崔渭坚定地道:“大哥能救你。”
崔渭的泪水无声无息划过脸颊。
崔祯伸手抹去:“哭什么?莫给崔家丢人。”
“铛铛”铁环撞击声又传来。
这次崔祯坐在母亲病榻前,望着憔悴的母亲:“娘,您还好吧?”
“娘没事,只是担忧你们兄弟,如今皇上隆恩,能给崔家机会,我也就放心了。”
崔祯将粟米粥喂给母亲吃。
母亲微笑着道:“好了,娘吃饱了,快去看看你的妻儿,这段日子多亏了阿珺操持家中,她要打理内宅,还要照顾我和襄哥儿。”
崔祯不禁道:“襄哥儿?”
“怎么?”母亲哭笑不得,“打仗打迷糊了,连自己的孩儿都忘记了不成?你的长子崔襄啊。”
崔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粟米粥,眼前顿时起了一阵涟漪,粟米粥不在了,多了一个襁褓。
看着小小的襁褓,崔祯皱眉,从心底里涌出几分恐惧。
小小襁褓中,曾是断了气的嫡子和庶子,那么小,那么脆弱,好像他的孩儿永远也活不下来似的。
崔祯正思量着,怀中的襁褓一动,洪亮的哭泣声传来。
哭声惊天动地。直到现在崔祯才回过神来,这是他的孩儿。是的,之前的那些经历只是一场噩梦,如今被这嘹亮的啼哭声彻底冲散。
他看着怀中那因为哭泣而涨红的小脸不禁笑了,小小的孩儿抱在怀中哄着,原来是这般模样,小小的身体里却有这样的力气,生机勃勃。
这是他血脉的延续。
“看着孩儿哭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就是侯爷了。”
一双手就想要将他怀里的崔襄抱走,他转身闪躲,那她扑了个空。
她不敢置信:“侯爷今日是怎么了?侯爷不是常说抱孙不抱子吗?”
“无事,”崔祯道,“我带着,你歇一歇。”他怎么会说那样的糊涂话,自己的骨肉怎能不亲?
大约是看出他真心想要带崔襄,她才算作罢,拿起了桌子上的红豆糕吃起来,粉腮塞得鼓鼓的,眼睛晶晶发亮,不过就是一块红豆糕,有那么好吃?
“侯爷看妾身做什么?”
“无事。”他再次道。
“侯爷有些奇怪。”她脸微红转身走出去,不过很快又去而复返,手中端着热腾腾的面条。
“侯爷可吃?”
崔祯一怔,那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却让她的眼睛愈发清亮。
“不吃我拿走了。”
“吃,吃的。”
他要吃的。
“再将你吃的红豆糕拿来,给我尝尝。”
她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侯爷也馋这些。”
一碟红豆糕递过来,崔祯就要伸手去接,手指还没碰到那点心,忽然胸口一疼,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淌下。
鼻端仿佛能闻到血腥的味道,他再次低头看去,不知何时他已经一身甲胄,那甲胄如同千斤重,压得他喘息不得。
不止是胸口疼痛,还有肚腹之间,鲜血从他身体里涌出,他能感觉到胸口虚弱的起伏。
他要死了吗?
崔祯抬起头,眼前又是惨烈的战场,只不过这次他身处京城,环顾一下四周,就能看出他们赢了。
崔祯松了口气,他赢了,他还是那个常胜将军。“将军。”副将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