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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救命 (醉折枝)


  “我知道嘛。”如愿才不想听这种老生常谈,她常年跟着燕婵混,江湖儿女江湖事,自有一套逻辑,“可是这算什么别啊?您没有但我有的,当然不能给您看;可这是腿啊,您有我也有的,您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她拉下两条袖管,再弯腰去拉裤管,左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自己的小腿有什么稀奇。她心说修道之人就是瞎讲究,但她愿意体谅,迅速套上鞋袜,确保全身上下遮掩无虞,这才开口:“我已经把鞋也穿上啦,您转身吧。”
  玄明其实不太敢信,但再不转身显得矫情,他只能缓缓转过来,视线克制地定在草地上,直到看见一双短靴。
  他抬起眼帘,红晕已经漫到了眼尾:“元娘子捉鱼,是想加餐吗?”
  “我是想替阿婆摸个鱼吃,或者小石蟹也行,拿面浆裹一下,油炸也挺好吃的。阿婆舍不得钱,老是不吃肉,年纪大了能吃的肉也不多。”如愿见好就收,就当没看见那点红晕,又转头去看溪水,“另外,我想看看有没有红脊鱼。”
  “红脊鱼?”
  “啊,是俗称啦,您大概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通行的叫法是什么,从来没在市上见过,反倒是在这地方见过一两回。”红脊鱼依旧不见踪影,如愿有些遗憾,继续解释,“红脊鱼的脊骨是味药材,抽出来晒干磨粉,配上三七、牛膝什么的能治骨伤。”
  看来今天是没这个遇鱼的好运,她鼓了鼓一侧脸颊,转回头看玄明,语气带着憾意,面上却显出粲然的笑,眉眼间的光彩在一瞬间甚至胜过阳光。
  她抓抓落到脸侧的发丝,认真地说,“您手上扭伤过,我本来想着给您煎药的。”


第12章 刺痛 靠着你的肩膀睡
  玄明眼瞳紧缩。
  ……那是个谎言。拙劣、不假思索,仅仅为了掩盖真相的谎言。
  但如愿记得。时隔一月余,这个女孩还记得他随口撒的谎,偶尔下水都想着要替他捉一尾根本用不上的药材,找不见踪影又傻愣愣地为此懊恼。
  她如此天真,纯善得近乎愚蠢,又让他觉得不可触碰。
  ……刺痛。
  玄明忽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刺痛,从跳动的心脏开始,顺着密布的血管泵到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站不稳。
  残存的红晕迅速褪去,替换的是不正常的苍白,细细的冷汗自额头渗出,他想去按住刺痛的地方,如愿的手却先他一步。
  “怎么了?心口痛吗?”如愿慌张起来,“怎么个痛法?是刺痛、钝痛还是闷痛?一下下的还是一直?我……我想想……”
  她没怎么学过精妙的医术,只知道心口突发的痛危险,但不会治,她只能按着那点模糊的记忆,抛出一大堆问题,一下下替玄明顺着心口,按在他衣物上的手用力均匀稳定,指尖却打着微微的颤。
  好在那种异样的刺痛没持续多久,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玄明颤了颤睫毛,依旧只能用谎言矫饰:“旧疾而已,是我失态了。”
  世上有些人因病因痛更显风致,譬如捧心的西子,再比如这位突发心痛的道长,那点痛出来的细汗和仍皱着的眉头,倒削弱了那种肃穆如冰雪的感觉。
  如愿莫名觉得这模样更像是人,脑中跳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怜爱”,她顿了顿,料想这就是玄明口中的“失态”了,不然她实在不理解这副病美人的样子失了什么态。
  她赶紧表示谅解:“没关系的,您现在觉得如何?”
  “好多了。”玄明垂眼看向仍在胸口的那只手,“你……”
  “……不好意思!失礼了!”如愿猛地反应过来,像被烫到一样缩手,消失许久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毕竟按的是双方不太一样的部位,她越着急,说话反而越不利索,“我……我就是学过一点点医术,知道心口突发的痛危险,得先顺气,一着急就……就先上手了。我真的学过医的,我师父是医师,但我后来学木工活去了,总之……”
  她突然“嘶”了一声,又“呜”了一下,声音中断,做了个颇怪异的停顿,才含混地补上最终结论,这回的语速也慢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总之,您要是不介意,当我是学艺不精的铃医就行。”
  玄明本就不介意让她摸个一下两下,耐心地听她说完,反而更注意她中间那个诡异的停顿:“元娘子怎么了?”
  “我……”如愿本想遮掩,刚吐出一个字,舌尖又从齿尖刮过,痛得她眼泪汪汪地“嗷”了一声。她尽可能放慢语速,像初学说话的幼童那样间隔着吐字,“我咬到舌头了。”
  “……”
  玄明沉默片刻,礼貌地就当没听见这种丢人的事:“现下该做些什么?”
  “我想,要不就回去吧。”如愿迅速跟上思路,话还是得慢慢地说,脸上倒是免了红晕的侵袭,“我再去阿婆那里一趟,然后去车行。”
  她用拇指侧面蹭掉黏在额头前的发丝和汗,认真建议,“虽然您可能要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您这种突发的心痛,即使是旧疾,还是早点找医师看看为好。”
  “会去的。”玄明垂下眼帘,“也差不多是见医师的时候了。”
  他说话一向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如愿却总觉得这句话的语气里藏着点什么,但她分辨不出,看了玄明一眼,点点头:“那走吧。”
  后边的事顺理成章,如愿和玄明再去了蔡氏的小院,该交还的交还,该整理的整理,再回头去车行,没多久就坐上了马车。
  这回车夫和马都长了教训,平稳地前行,但土路和青石路到底差了铺路的一大截钱,依旧有些小小的颠簸。如愿不做惯体力活,乍来这么一回,又耗体力又费心里,坐在马车里这么轻轻地一颠一颠,居然颠出点困意。
  她靠着自己那一面的车壁,额角抵着,头难免跟着颠簸,浓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别在鬓边的野花也微微颤着花尖。
  一阵微曛的风飘过车帘,玄明看着那朵仿佛拨弄心尖的花,嗅到些许草木的暖香。他犹疑着问:“冒昧了。元娘子怎么还戴着花?”
  “这个吗?”那点转瞬即逝又暧昧不清的模糊心思在困意面前不值一提,如愿脸都不红,点了点鬓边,老实交代,“我觉得颜色挺好看的……想留着。”
  “做成干花?”
  “不是,只有一枝怎么做干花呀。道长果然不懂女孩子的事。”如愿觉得玄明的猜测好笑,真的笑了一下,但她又困,声音自然而然地稍稍发黏,“不过也差不多……晒干了做香包什么的。”
  玄明居然从她那个带着小哈欠的尾音里听出了撒娇的味道,他坐得更直,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香包?”
  “对啊。香囊之类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一直留着了。当然得加别的香草,光一枝花做不成的。”如愿直觉不能在马车里睡,强打起精神找话题,她挪动身子,改成背靠马车壁,“比如这个香囊,里边还放了桃花,就是道长替我折的那枝。”
  模糊的困意影响了她的思维,也体现在脸上,一身布裙的女孩斜斜倚着,漆黑的发梢一直跌落到车座,如愿半闭着眼睛,睫毛乖顺地耷拉着,和她下河摸鱼时的活泼截然不同。
  但她的肤色依旧那么白,在太阳底下白得扎眼,处于稍嫌昏暗的车厢里也依旧扎眼,指尖点在绣着桃花的香囊上,轻轻一抹,仿佛能抹开一笔桃花色。
  玄明移开视线:“受教了。”
  “什么啊。”好在如愿已经习惯了玄明彬彬有礼到让人发毛的说话方式,随口念叨一句,从逸散的思绪里继续抓别的话题,“对了,我和道长认识也一个多月了吧?道长帮过我两回……哎,不对,不止两回……”
  她开始回忆玄明到底帮了她几次,但除了几件大事清晰可见,剩下的反而是各种各样的碎片,有些是他矮身避开竹叶或者花枝,有些则是他从静室门前走过时投在竹帘上的漂亮侧影。
  如愿越想越困,揉揉眼睛,含混地总结,“算了,反正好多好多回了。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玄明觉得这个推导有些问题,但他不和困得快要睡过去的女孩计较,只温声说:“若是元娘子不介意,我愿多个朋友。”
  “那就不要这样叫我了。”如愿还在揉眼睛,“哪儿有朋友叫得这么生疏的。我姓元,叫如愿,全名拗口,直接管我叫如愿就行。”
  玄明默了默,转向如愿,注视着满脸倦怠的女孩,认真地给予同样的回应:“明镜。我家人这么叫我。”
  如果如愿清醒着,她会腹诽修道之人就是含蓄过头,说个俗家的大名都不肯带姓,还用这么委婉的说法,但她越来越困,改成半闭眼睛:“明镜……‘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那个‘明镜’吗?是佛谒呢……可入的是道门。”
  “也许是因为我父母都不信佛吧。”玄明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提及父母,或许是如愿先告诉了他很多私密的旧事,又或许是她实在是困得随时都能栽倒,大概什么都记不住,他说起来居然有种怪异的轻松,“这是我父亲对我的期望。他希望我心如明镜,不受外物的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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