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嘀咕被齐婴听见了,回身扫了他一眼,齐乐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对着他二哥讨好地笑。
这时徽儿半醒过来,小丫头睡得不舒服,开始闹脾气,齐云一边哄她一边转向姑父姑母,道:“天色不早,我看今日不如就……”
赵润点头,赵齐氏笑着接口道:“是够晚的了,快回去哄这小可人儿睡吧。”
齐云和韩若晖向姑父姑母道了谢,一行人便一同顺着长街走回马车去,沈西泠跟在大家身后,没走出几步就见齐婴停了下来,回头向她招招手,说:“离我近些走。”
沈西泠眨了眨眼,脸上又浮起红晕,抿了抿嘴,小跑几步到他身边,齐婴将她让到身前一点的位置,她听到他说:“嗯,走吧。”
沈西泠脸更红了。
这一连串儿尽被赵瑶看在眼里,她忽然觉得今夜的胜利打了许多折扣,本欢愉的心情又有些憋闷起来,一旁的齐乐见她不说话,便凑过来问:“瑶儿妹妹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是还想买灯么?”
赵瑶当然没有搭理他。
众人很快走回到下车之处,纷纷作揖别过,随后各自登车。
赵瑶上车后急急忙忙打开车窗想再多看二哥哥一眼,却瞧见他正护着那孤女登车,随后车帘放下便再窥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景。赵瑶一想到今夜自己要跟着父母回赵家,那巴郡的孤女却能和二哥哥一同回风荷苑,心里便越发气得紧,将除二哥哥给买的以外的花灯尽砸了,把她父亲吓了一跳,又扑进母亲怀里嚎啕不止。
回程,沈西泠与齐婴一路无话。
沈西泠拿不准他是否是生气了,想道歉又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错,可他路上一直不说话又让她心里难受,于是左右为难起来。
就这么一直为难到了下车的时候。
齐婴因坐在靠外的位置,先行下了车,沈西泠跟在他身后,却看见他将自己的那只狐狸灯忘在了车上,她抿了抿嘴将他的灯也拿在手上,走出车去叫住他。
“公子。”
齐婴已经走出几步,听到她的声音又回过了头,看向她。
沈西泠还没来得及下车,半弯着腰站在车桁上,手中拿着两只狐狸灯,左手是萧子桁给的那只,右手是齐婴落下的那只。这两只虽说都是狐狸灯,但细细看去却有些区别,左手那只是白纸扎的,右手那只是染成浅红的彩纸扎的,更细腻好看些。她举着右手那只说:“公子的灯落了。”
沈西泠看见齐婴走过来,却没接她手上的灯,而是扶着她下了车,直到她站稳了才把手松开,说:“那是给你的。”
沈西泠一愣:“嗯?”
齐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为你很想要。”
今夜在街上刚下车的那个时候,赵瑶指了指街边的狐狸灯,那个时候他便瞧见小姑娘在偷偷地看,但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他以为沈西泠喜欢那个灯,所以后来给赵瑶买灯的时候就也给她买了一只,只是没想到她后来碰上了萧子桁,那位行径乖张的四殿下也塞了一只灯给她。
沈西泠听得齐婴此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自小生性敏感,素来习惯于察言观色,悄悄地看着别人的言行举止,揣度他人的心思情绪,再小心翼翼地辗转腾挪。她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暗暗留心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去在意她的一个想法一个念头。她今天只是下意识地看了那狐狸灯一眼,而齐婴竟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沈西泠眼眶一湿,直直地望着齐婴。齐婴一见小姑娘眼眶又红了,眉头又是一皱,叹问:“又哭什么?”
沈西泠别开眼睛连连摇头,口中说:“没哭……”
齐婴被她这个闷闷的语气逗笑了,反问:“怎么没哭?”
他一笑,凤目中的情绪显得尤其和煦,他本就生得好看,一笑更加好看,令沈西泠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闷着说:“就是没哭……”
沈西泠那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这句话其实是在撒娇,虽然只是小小的娇气,但这的确是自与齐婴初遇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同他说话。
那样自然,脱口而出。
齐婴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眼中的神采更加柔和。他虽不知小姑娘心中在想什么,但大抵能瞧出她此刻眼眶微红并不是出于伤心。他抬头看了看天,见今夜月色朗润,无一丝云彩,可见明日大半是个好天气。
他低下头对沈西泠说:“回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带你去见母亲。”
沈西泠看着他转身登上山中石阶,背影同此夜凉月和满山竹影融为一体,心中乍然涌上一阵安谧。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浅红色的狐狸灯,眼中露出淡淡的欢喜,快步追上那人的身影。
今日上元,她……过得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又哭什么?
-没哭。
-怎么没哭?
-就是没哭!
-……?行,你说没哭就没哭。
第35章 入府(1)
次日一早,沈西泠寅时就起了,天还没亮,半黑着。
她昨天听齐婴说今天要带她去齐家,便连夜收拾了东西。好在她东西很少,只一个不大的箱子便尽够了。箱子里装了她自己一身衣裙,外加昨夜得的两只狐狸灯,还有……还有她初见齐婴时,他给她披上的那件长裘。
说起来她曾穿过齐婴的两件衣裳,一个是这件长裘,另一个是那天她在忘室门口睡着以后他给她裹的那件大氅。后来那件大氅她还回去了,但这件长裘她一直偷偷留着。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长裘毕竟盖过母亲的遗体,再还给他便不太合适。她将这件衣裳留着,一来是为了缅怀母亲,二来……
这是沈西泠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她昨夜连夜将东西收拾好了,又一宿都没睡安稳,刚到寅时就起床了,披上外衣站在自己屋子门口张望着齐婴居室那边的动静。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他,青竹和白松在他左右,一行人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齐婴在朦胧的天光下瞧见了沈西泠,十分意外,转而朝她走过去,见小姑娘已经梳洗整齐,一副随时要出门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问她:“怎么起得这么早?”
沈西泠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头,问:“嗯?公子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齐家么?”
齐婴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我得先去上朝。”
沈西泠:“……”
她完全没想到这回事。上元之后年已过了,既然不是休沐,齐婴是要上朝的。
沈西泠尴尬地低下头。
齐婴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小姑娘太过可爱,引得他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声息温和地说:“再回去睡一会儿,等我回来接你。”
这是齐婴头一回用这样亲昵的方式待沈西泠,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妥,收回了手,沈西泠却觉得他手掌温暖的触感还停留在发间,令她有些留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是齐婴打破了沉默,他咳嗽了一声,说:“回吧,外面冷。”
沈西泠见他要走,有些急,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齐婴回过头看她,她有点脸热地收回了手。
齐婴问:“怎么?”
沈西泠手指绞在一起,嗫嚅道:“不……不知我这样装扮,可算得上得体么?”
齐婴看了看她,见小姑娘衣衫简朴整洁,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一副乖乖巧巧温温柔柔的模样,神情却十分紧张,像个严肃的小道姑。
齐婴想了想,说:“先回去睡一会儿,不然气色看起来不好。”
她昨晚也许是没睡好,眼下有些青黑。
沈西泠一听他这么说,便自觉自己现在形容狼狈,赶紧捂住了脸,然后有些丧气地点了点头。
齐婴眼中又划过笑意,对她说:“我得走了,你安心休息,我回来以后让人给你梳洗。”
沈西泠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像只猫儿一样温顺可爱,让齐婴的眼神跟着软了软。随后他走了,沈西泠目送着他离开。
进屋以后沈西泠照了照镜子,果然见双眼下各有一圈青黑,不禁羞臊地捂住了脸。她本不是特别在意容貌的人,这是头一回她因为这样的事而感到难堪懊悔,这种感觉在她心里盘桓甚久,一直到她入睡。
她本来是不想睡,可等着等着就累了,兴许是昨夜她确实睡得太少,兴许是屋子里太过暖和,她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被婢女们推醒已近巳时,齐婴都下朝回来了。
来叫她起床的姐姐她瞧着眼生,一个叫水佩,一个叫风裳,说是公子叫来给她梳妆的。两位姐姐心细手巧,一左一右伺候她梳洗更衣,沈西泠从未被人这样服侍过,自然很不自在,两位姐姐看她如此僵硬都是捂着嘴笑,又夸赞她生得漂亮,拾掇了好半晌才将她带出门去。
她们给沈西泠梳了那一年建康城贵女间最时兴的发式,还为她换了一身新衣,浅紫色的长裙,绣了白色的梅花,衣料金贵绣工精湛,外面配了兔毛边儿的浅色小袄,宛若一个瓷娃娃般漂亮。
沈西泠从没有梳过这样的头发,也没有穿过这样金贵的衣裙,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可她虽然自幼过得清苦,但通身的气派却宛若一个正正经经的贵女,她的父亲虽没有把她带进世家抚养,但对她的教育却一直是好的,沈西泠换了这身装扮丝毫未有不堪匹配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她生来就是如此金尊玉贵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