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他要是把他放过去了,他韩非从的名字今日便倒过来写!
……大家好,新人物,从非韩
第203章 淆山(2)
其实论理来说边地之军不可调,否则一旦被大魏察觉他们就很可能打过江来,但这紧要之时韩守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比起国家他更看重自己和韩氏一族的安危,倘若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这五万兵马便是不得不动了。
韩守松彼时闻言沉思良久,终于也下定了决心,从韩守邺手中慎重地接过了虎符,答曰:“兄长放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嘉合六年的淆山告祭乃大梁南渡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祭祀,六月初十那天的典仪堪称空前绝后,就像那一天本身一样,在大梁的史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天不愧是所谓“百年不遇的黄道吉日”,日丽风清、万里无云,淆山上的嘉木苍郁挺拔,映衬得山中祭坛愈发神圣威严。
天子着祭服迎帝神,在始平之章的奏乐声中缓缓步上神坛,于上层皇天主位前下跪上香,又祭祖宗牌位,对诸神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奠玉帛、进俎、行初亚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一连串耗时甚久的告祭大礼正有条不紊地一一进行着。
山间神坛四野围满了观礼的大梁重臣,一旁更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侧,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的皇帝陛下,注视着他为江左万民祈求福祉。
身为太常丞的齐四公子齐乐自然也在观礼之列。
五年过去,当年齐家的这位小公子也与过往殊异良多。
他又长高了些许,大约是因为成了婚的缘故,他的神情更加稳健成熟,上个月他的妻子宁氏还诞下了一个女婴,他成了做父亲的人,于是气韵更加沉定起来,再没有少年时顽劣浮躁的模样。
他站在人群中很靠后的位置,因他只是从五品下阶的官位、自然靠不到近前。他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并未见到什么齐家的同族。
是啊,齐家已经没落了,在朝的官员已经没有多少,齐乐当年入仕的时机也正是最糟的——那时他的父亲已经中风隐退,他的大哥也被罢黜归家,甚至他的二哥也步履维艰,被天家和韩傅两姓桎梏着,没有人能够帮助提携自己。
他的父亲齐璋甚至劝他不要入仕了,他的嫡母和亲生母亲也都劝他远离朝廷,那就是个无边的泥潭、是吃人的地方,会把齐家人的血都吸干。
可他还是执意要应春闱、考进士、入朝为官——没有别的所图,仅仅只是因为他想帮他二哥。
他只是……不想让二哥一个人担下所有的一切。
他少年时曾很不懂事,满心只想着要与赵瑶成婚,二哥当主考的那年春闱他被黜落了,他便因此怀恨在心、在心中责备二哥冷漠无情贪求清名。他那个时候丝毫没有想到,在他为这些小事斤斤计较自怨自艾的时候,二哥正担着怎样的千钧之重。
后来呢?后来齐家大厦倾覆,他心心念念的瑶儿妹妹立刻对他弃如敝履,只有二哥还在为这个家费尽心血,他都看在眼里了,方知自己当年错得多么离谱。
他很想对二哥道歉,可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已很难再开口,何况言语委实太过单薄无力,远不如有所作为来得实在,因此他最终还是决定入仕——去帮二哥分担一点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起码不要让二哥孤身一人。
可二哥并不领情,在他应春闱之前甚至还劝他罢手,并对他说:“朝局凶险,我亦无暇分神照顾你,未若还是同敬安一样留在家中吧,不要添乱。”
二哥说得冷漠,可齐乐知道这是二哥在保护他,他不想让他入仕,是因为不想他陷入危险,他故意作此冷漠模样无非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他不会再退却了,他一定要入仕,一定要和二哥一起扛起他们家。
后来他果然如愿,二哥也的确如他之前所言对他没有任何提携和帮助,并未将他调入枢密院或者尚书台这样的机要之地,他并不介怀,只靠自己在官场上挣扎,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他已经尽了全力,可在这杀人的官场上仍宛若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他自知……他没有帮上二哥一星半点。
二哥……今天是告祭大典,二哥身为一国左相却并不在场,有人说二哥已经死在了北地,也有人说他不会再回到江左,处处都是充满恶意的议论。
齐乐知道,二哥为了扶植庶族得罪了太多世家权贵,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孤臣了。但他不相信二哥会就这样死去,他一定、他一定……
他一定会回来。
他一定会给他希望。
入夜时分,建于山腰之上的淆山行宫灯火通明,殿阁之内,帝后正与小太子一同用晚膳。
太子自降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出这样的远门,四岁的孩童虽然被他母后教得早慧了些,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一到了新鲜的地方自然难免兴奋,一直到晚上用膳时仍快活得小脸通红,坐在凳子上开心地动来动去。
而他的父皇却很沉默,甚至他的母后也与往常不同,见他动来动去也没有呵斥他,仿佛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似的。
他们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小太子有些不懂,但这无碍于他的开怀,直到他渐渐发现行宫的门外开始出现越来越纷杂的脚步声,甚至还有越来越吵闹的呼喊声,这才微微皱起了小眉头。
哪来的大胆宫人,御驾之前岂可如此喧哗!
他有些生气,想要起身替父皇和母后将行宫这些不懂规矩的奴婢呵斥一番,不料父皇却当先站起了身,将他护到了身后。
“昭儿,”他的父皇声音低沉,神情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令人有些害怕,“到你母后身边去。”
小太子听言有些迷茫,不知父皇为何忽而作此骇人神态,又不敢问,只得退到母后身边。
傅容则依言搂住了太子,眼神却仍系在萧子桁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向着殿阁的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走去,终忍不住唤了一声。
“陛下!”
萧子桁闻声止步,回身看了傅容一眼,傅容心中一凛,在越来越嘈杂的吵闹声中又抬目看了看门外益发动荡的火光和黑影,不禁言道:“……陛下小心。”
他们成婚八载,早就过了七年之痒,甚至从根上来说他们从不曾相爱过,只是一起搅进了汹涌的权力漩涡,彼此算计、彼此利用,彼此倚仗、彼此戒备。
可是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八年相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此时此刻,是否也会有些真情?
他们都知道此刻门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如果输了那一切都不必再谈,而即便赢了,傅容亦知道接下来傅家的路也不会好走,可此时此刻她仍然真心希望这个作为自己丈夫的男子能够得胜,这使得那一声“小心”也多了些许郑重和温存。
萧子桁也许听出了这一层真意,也或许没有,他只看了傅容一眼,随即很快就转过了头,只留下一句话
“保护好昭儿。”
说完,他推开了面前的那扇大门。
门外夜幕低垂,然而整座淆山却已亮如白昼。
无数的火把已经点亮,熊熊的火焰燃烧着,散发出明亮却令人心慌的光,而火把之下则是一个又一个穿甲佩刀的甲士,他们杀气狰狞彼此厮杀,白玉铺成的地上此时已经横陈着无数血淋淋的尸首,倘若眺望自山底通往行宫的那条山道,便会发现道中堆积的尸体更不计其数,或着银甲、或着铁甲,前者是天子近卫,后者则是逆臣之兵。
红日当空时,这座淆山还曾瑞气满盈,君臣一起在此祭拜天地诸神,然而只一日工夫过去,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祥瑞的告祭神山刹那间便成了埋骨陈尸的人间地狱,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萧子桁有些目不忍视。
天子现身,那些乱臣贼子自然更加兴奋,一个个更振奋了精神挥舞起刀枪,一位身披银甲的将军一戟砍倒一个贼寇,大步流星便赶到了萧子桁身边,那是傅容的一位叔叔,名叫傅江,大梁骠骑将军。
他在无比嘈杂的厮杀声中大声对萧子桁道:“陛下!韩贼来势汹汹,此地实在太过危险,请陛下移驾后山暂避锋芒!”
就说这一句话的工夫,已经又有不知多少兵士死于彼此的刀剑之下。
他们之间并无仇怨,亦都是大梁的子民,只不过不巧被卷入了权力争斗的漩涡,便因此不得不献出自己的生命。
多么可惜。
萧子桁看着眼前这一切,神情却没有什么动容——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许所有帝王的皇座之下都堆积着如山的骸骨,这便是所谓命数:有的人注定就要茫然地生、茫然地死,而有的人则注定要踏着累累的尸骨走上光耀无限的权力巅峰,将这天下的一切都紧紧攥在手中。
满眼的血影此时不但不让萧子桁感到惊惧或痛心,反而更激起了他心底异样的兴奋,那双桃花眼显得更加妖异了,隐隐埋着些许难以被人察觉的癫狂之色。
“朕哪里都不去,”他说,“朕就在这里,与尔等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