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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举 (桃籽儿)


  她这话音刚落,秦氏尚且不及回复,便听得人群嘈杂之声,遥遥看去只见众人簇拥着一男一女相携而来。
  那男子正是燕国公顾居寒。他是魏国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当年未娶妻之时便是整个上京城闺秀的梦中情郎,纵然如今成婚已五载,打马过桥仍有满楼红袖招的盛景,便是此时他带着妻子穿过马场朝华棚走来,也有那胆大的闺阁贵女朝他抛媚眼儿。他身姿挺拔如苍松,因顾家是将门、他又自幼从军,比起一般世家的公子哥儿自然更加英武些,今日因要击鞠,故而着常服短打,比往日在朝堂、在沙场,都更添了些许温和气韵。
  他身侧那个女子便是燕国公夫人,名叫沈西泠。这商门女当年凭空冒出来便引得上京城一番震动,因她绝了贵女们的念想,便自来遭人非议。可无论贵女们如何说她的坏话,都从没有人能够否认她的美丽。但见那女子一双妙目生得明亮而有灵气,周身一股如珠如玉的好气度,眉间生了一点红痣,宛若佛典宝卷上绘的神女飞天一个错手落到了红尘万丈里。她今日穿着青黛色的春衫,外面披了浅色的缎面儿披风,行止间犹可见极曼妙的身段,实在、实在令人挪不开眼。
  他二人相携,便如同是一双画中的璧人。传闻顾居寒极爱怜妻子,成婚五载依然宠爱有加,今日一见,他果然一路陪着夫人缓步香茵,虽不招摇,但分明是时时留意着夫人步履,行在她身后半步,再稳妥再体贴也没有。
  秦氏抬头一望,见是这二人来了,遂朝平景侯夫人礼貌地笑了笑,淡淡道:“恰是兄嫂来了,夫人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接与哥哥嫂嫂说吧。”
  平景侯夫人闻言秀眉紧皱,冷哼了一声,却没再言语。
  这片刻功夫,燕国公夫妇便行到了棚下,秦氏早已起身相迎,其余的贵妇人们也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迎候,平景侯夫人虽不甘不愿,但念及她家的平景侯还要在上柱国手底下讨生活,便也只得起了身。
  秦氏半步上前,问候过燕国公,又与她家那美貌惊人的嫂嫂道:“嫂嫂可觉好些了?今晨头疼得那样厉害,可耐得住在外头吹风?”
  沈西泠与各家夫人都打过招呼,又答妯娌道:“难为你总挂念我,好多了,不打紧。”
  声音泠泠,柔婉动听,平景侯夫人心中暗骂了一声小娼妇,又听一旁的夫人们谄媚吹捧道:“听闻今日击鞠将军也要亲自上场同梁国使臣切磋,贤伉俪如此恩爱情深,国公夫人怎可错过?只是今春虽天气和暖,毕竟还是早春风寒,夫人要善保贵体才是啊。”
  说话间沈西泠已被丈夫扶着在棚下正中的尊位处坐下,与各位夫人们道了谢,便对燕国公说:“我这里无事了,此处都是女眷,你在这里不便——快到场上去吧,我刚才还听见绍棠他们叫你呢。”
  贵妇人们眼观鼻鼻观心,耳风却利,听到那权倾朝野的上柱国温声答:“好,我这就去了——你不要逞强,若不舒服就打发人来找我。”
  他夫人“嗯嗯”应了几声,又催他离去,他似颇无奈,又嘱托秦氏照顾嫂嫂,这才起身离开。场上已有平素与上柱国交好的勋爵子弟与他招呼,还有他帐下的将军们向他行礼,小厮们为他牵来了马匹,年轻的燕国公翻身上马,已在场上与男子们跑起马来。
  这般景象实在撩拨得击鞠场下的一众贵女心旌摇曳,便是成了婚的夫人们心里也有些泛酸,暗恨这商门女的运道堪称断古绝今,只是形势强过人,委实不能不低头,只好各自摆出笑脸、恭维赞叹起燕国公的细致体贴来。
  那商女却不甚领情,笑着应了两句便转而问:“眼见大家方才聊得热闹,我一来却是扫兴了,不知夫人们方才聊的是什么,能否也捎上我?”
  “国公夫人哪里话,”钟夫人笑道,“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又顺嘴说了说大梁那位使君的事儿。”
  “哦?”沈西泠从秦氏手中接过一杯热茶捧在掌心处,不浓不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极不经意地顺嘴问,“齐婴?说他什么?”
  她这么一问,方才抖露秘辛的夫人便十分振奋,于是又绘声绘色满面红光地将他与大梁公主之间的那些事儿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再加上一句恭维:“这齐敬臣与大梁公主之间的恩怨情仇虽确乎能算得上是一桩奇事,但却比不得夫人与将军之间的情谊来得深厚,就算是那大梁的公主也要艳羡呢。”


第2章 击鞠(2)
  平景侯夫人听着这般溜须拍马的言语,心下实在是不舒服。
  她本就是泼辣受不得屈的性子,又素来疼爱她那侄女儿,当年那丫头因顾居寒突然要与旁人成婚之事,在家又是要抹脖子又是要上吊,便是如今时过境迁了心中也还是放不下,她这做姑母的也跟着心疼。她和她弟弟原琢磨着,两家交好,他们也算他半个长辈,往日里相交也直称呼他的表字温若,总也算有几分熟稔。他新婚之时大约对那商女情热、不愿接纳沅儿,但等过个几年、情爱淡了,便可迎沅儿进门做个平妻,再如何、做个侧室也使得了,哪料这商女手段如此高明,五年过去了仍将温若哄得团团转,怎么也不肯娶了沅儿,实在是可恨。
  如今倒好,这商女走个路也要丈夫护着、入个座也要丈夫扶着,她那可怜的沅儿在远处瞧着这一幕,该是何等的心寒心伤?她一个做姑母的,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只是她眼明心亮,不像其余这些只会当哈巴狗儿的蠢妇一般眼拙,方才这商女听了那齐婴与萧子榆的风流故事,分明是有些伤怀的模样,可见她与顾居寒之间,也未必就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和美恩爱罢。
  一念既起,她便有意想多提那齐婴几句,只是刚要开口,却听击鞠场外山呼万岁,再来便见仪仗如云,乃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到了。
  魏帝高勉今年方至不惑之年,保养得宜并未发福,只是近年来对从南边传来的五石散颇为钟爱。那物虽则风雅、为名士所好,但长期吸食却不大利于四体康健,顾居寒就曾下令严禁军中士兵沾染,只是陛下不是他的兵,自然也就不听他的,不知昨夜是否吸了,才致今日击鞠到场迟了。
  魏后邹氏与魏帝年纪相仿,年轻时美貌惊人,至今仍荣宠不衰,母族邹氏当年并非显赫高门,但邹后得宠、邹氏亦水涨船高,如今国舅爷就官至宰辅,今日也伴驾而行。
  众人平身后一看,见大梁的公主今日也来了,她因与陛下尚未成婚,因而随行的仪仗礼仪仍是照大梁的公主规制在办。众人纷纷打量,见这萧子榆生得的确周正、明眸皓齿,但实则也称不上有多么标致,且她如今二十有六,已经不算年轻,脸色还略有些憔悴,更为美貌打了些许折扣。
  这棚下的贵妇人们心道:莫怪这位公主的脸色憔悴了,当着旧情人的面嫁给旁人,且那旧情人还是名满天下的齐敬臣,换了谁也是没有好脸色的!只是这公主搅和进了如此一桩艳情里,本以为该是倾国倾城的容貌,该能同燕国公夫人一较短长才是,未料这姿色……却是略有些普通了。
  众人盘算过这一遭,便将目光极快地移开了,满场去寻那齐敬臣,只是……张望来张望去,虽则确实见到了不少梁臣,但衣着皆不达齐婴的规制,一时便有些茫然了。
  帝后已在高台上落座,大梁的公主也已入席,顾居寒行至驾前,向魏帝见了礼,又问:“恕臣唐突,只是今日怎么不见齐大人?”
  魏帝大笑,答曰:“朕尚且记得六年前敬臣来上京,也曾与温若于这击鞠场上有过一场胜负,当初是谁赢了来着?”
  下方坐着的国舅邹潜拱手笑答:“回陛下,当初那一场击鞠赛得极酣畅,可惜却未决出胜负。”
  魏帝点了点头,笑问顾居寒:“温若可是因此惦记今日与敬臣有个了结啊?”
  顾居寒低头而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魏帝极开怀,道:“那温若可要失望了,今早梁使回禀,说敬臣近日染了风寒,今日来不了了。”
  一旁的梁国副使韩非池上前一步,拱手笑言:“左相在赴魏途中还曾提起当年与将军的这场胜负,亦早有心要同将军一解当年遗憾,只是大人他一路舟车劳顿染了风寒,这次恐怕是要失约了。”
  不远处华棚之下,贵夫人们才是真正的深感失望。
  什么当年遗憾、什么击鞠胜负,又有什么相干!好生瞧瞧齐婴那般人物到底生了一张什么模样的脸才是顶天立地头一等的大事!如今这便不来了,那她们一大早便苦苦期盼的心意该如何是好?这因频频张望都抻长了的脖子又该如何是好?
  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败了兴致,忽而便觉得这一上午是白白浪费了,立时口干舌燥起来。贵人们身边的婢子们倒也灵巧,见主人们不悦,便体贴地奉上香茶甘露以消去她们的肝火。秦氏亲自为嫂嫂换了一盏新茶,递过去时,嫂嫂却低垂着头,她连唤了她两声方才察觉,从她手中将茶盏接了过去。
  齐敬臣不来,女眷们觉得扫兴,男子们也觉得败意。却是因那齐婴素来被称为世家典范,又在战场之上屡屡挫了大魏的锐气、令大魏的儿郎倍感面上无光。那江左的大梁虽则素来是富庶之地、礼仪之邦,但正因推重名士风流,故而不像大魏一般民风刚健,想来那齐婴纵然再是厉害,于这击鞠一事上也未必就能胜过他们,是以这大魏的勋爵武官一早便铆足了劲儿要在今日杀一杀他的威风,没想到却是一拳挥在棉花上,怎能不让人生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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