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顾及着帝后未离席,他早就要将殿下带回东宫了。
贺北城眼尾泛红,轻轻嗯了声,刚走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江澈的亭子。
果然,人满为患。
太子揉了揉眉心,这兔崽子是不知道他如今是块受人争抢的香饽饽么,竟还敢喝醉!
“去让卓烽送江澈回……”
太子说到一半便顿住。
宴席上没了帝后,众官员便肆无忌惮,卓烽的亭子里如今亦是围满了人。
贺北城:……
嗯……卓烽也是块香饽饽。
略加思索,贺北城折身走向二人的亭子。
宋峤一惊:“殿下!”
贺北城瞪他:“别吵!”
宋峤:……
宋峤望了眼臧山,二人默契的交换了眼神。
若殿下等会儿要做什么不对劲的事,臧山便立刻将人抗走。
反正殿下醒来会不记得的,且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同为骠骑大将军,卓烽江澈的亭子自然是挨着。
众人见太子亲临,忙起身恭迎。
而太子立在中央,哪边也没进。
贺北城看了眼卓烽,再看向江澈,无一例外收到了求救信号。
太子轻嗤:“蠢货。”
众人:……
他们幻听了?
矜贵无双,清冷如仙的太子殿下在骂人?
宋峤臧山低头装死。
“江澈。”
江澈醉意散了大半,恭敬行礼:“殿下。”
“孤记得,你说你建功立业后,要另立府邸?”
众人大惊:?!
什么另立府邸,江大将军不是江府的嫡长子么,江老太太与江大人尚在,他怎能另立府邸!
众人下意识看向江沣,果然见后者一脸惊愕无措。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江澈身上。
少年面上带着酒后的红润,眼里却并无半点迷茫,只见他从桌后绕到亭子前面,跪在太子面前,坚定道:“确有此事。”
众人再次震惊。
半晌无话。
长辈尚在,另立府邸是为不孝。
而南庆最重孝道。
若不是太子殿下在,只怕什么样刺耳的言语都要往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上招呼了。
“嗯,孤准了。”
贺北城道,还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众朝臣再次惊愕,而后陷入沉思,太子立于云端,矜贵疏离,从不多管闲事,虽说江澈属太子麾下左膀右臂,但太子也没道理去干涉属下的家事。
在场的都是些人精儿,当下便猜到此事怕有隐情,看江沣的眼神便不对劲了。
江沣再也忍不住,砰的跪在贺北城面前:“殿下,请殿下收回成命!”
贺北城看他一眼便偏过头,嫌弃的皱眉,问江澈:“这老头是谁。”
长得真丑。
江沣:……
他未到四十,如何就成老头了?
众臣亦是诧异,今儿的殿下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
但没人敢说话,纷纷低着头装鹌鹑。
江澈:“回殿下,这是属下生父,江大人。”
众臣再次哗然。
生父,江大人?
连一句父亲都没唤,这……果然有隐情!
江沣身子一僵,颤着声音道:“澈儿,你!”
“闭嘴!”
贺北城不耐的皱眉:“孤没同你说话。”
长得丑还是别开口了。
“明日就搬府,哦,你的府邸还没那么快修葺好,便去卓烽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江澈砰的磕了一个响头:“谢殿下。”
江沣僵住,愣了片刻也重重磕了个头:“殿下,此乃微臣家事,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虽然这话会得罪太子,可是他怎么能让江澈搬府,骠骑大将军,那可是从一品的官位,一旦另立府邸,那可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南庆律例,家有嫡亲长辈,另立府邸是为不孝,请殿下收回成命。”
他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即便再不满也不敢说犯上的话,只得不停重复‘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然头都快磕破了,却见太子矜贵清傲的问宋峤:“他说什么。”
江沣:……
众人:……
是风太大殿下没听清?可眼下无风,且他们都听见了啊。
“回殿下,江大人说此乃江大人家事,且南庆律例,家有嫡亲长辈,不得另立府邸,请殿下收回成命。”
宋峤一板一眼,一字不漏的传达江沣的意思。
他虽不明就理,但看得出来殿下是在为江大将军出头,眼下拦是拦不住了,还不如快点将此事解决了,赶紧将殿下带回东宫。
贺北城哦了声,缓缓道:“那你问问他,江澈当年是不是一身重伤从江府逃出来的。”
众臣震惊,他们好像窥探到了什么辛秘。
饶是宋峤也惊的愣了片刻,而后看向江沣时,眼神微凉:“殿下问江大人,江大将军当年是不是重伤从江府逃走的。”
江沣一惊,抹了把额上的汗,暗骂江澈竟什么事都往外说。
“回殿下,此事另有隐情……”
“你再问他,江澈九岁逃出江府从军时,是不是与江家断绝了关系,且身无分文,差点死在路上。”
贺北城似是根本没听到江沣在说什么,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而此时,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九岁离府,断绝关系。
江澈无论如何也是江府嫡长子,当初怎么会落的那般下场?
显然,这里头不止有隐情这般简单。
宋峤面无表情的重复着贺北城的话:“殿下问江大人,江大将军九岁逃离江府从军时,是不是与江大人断绝了关系,且身无分文,差点死在路上。”
九岁重伤逃离从军,身无分文,那可还是个孩子,这些人倒狠的下心!
江沣浑身冒着冷汗,他怎么知道这东西竟然真的闯出了名堂!
此次回来,他以为他不会再计较此事,却没想到竟跟他来了这一出!
“殿下,当年澈儿一身反骨,微臣只是略惩小戒,并不知晓……”
“你再问他,江澈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贺北城皱着眉又添了句:”让他别说话!”
丑就算了,说的话也难听。
众人听得这句便低下了头,下意识离江沣远了些,沾染上了人命,可就不是小事了。
江沣双腿一软,整个人快要趴在地上。
宋峤语气愈发冷冽:“殿下问你,江大将军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还有,殿下不想听你说话。”
连江大人都省了。
“他答不出来,臧山,你告诉他。”贺北城将手拢在袖子里,身体因酒力微微偏了重心,半靠在宋峤身上,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懒。
臧山领命:“是。”
在行军途中,他便快马加鞭去了安平县,又悄无声息率先回到京城。
目的便是调查此事。
“当年罗夫人身怀六甲,临盆之际稳婆与大夫却被拦在了路上,导致罗夫人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江大将军亲眼所见,是江府柳姨娘拦住了稳婆与大夫,只是江大将军当时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哪怕是亲眼所见,他的生父依然不肯信他,罗夫人下葬后,柳姨娘便想斩草除根,是以,寻了个偷窃的罪名,对江大将军下了死手。”
“彼时,江大人刚任职安平县九品县令,而柳氏恰是安平县首富,罗夫人出身书香世家,但当时家道已没落,是以,江大人在嫡长子与柳氏之间选择了柳氏,对此事不闻不问,放任柳氏残害自己的嫡长子!”
“江大将军彼时才九岁,拖着一身伤在家中老管家的帮助下逃出江府,且在江府大门上留下了断绝父子关系的血书。”
“之后,江大人便对外宣称嫡长子德行不端,回了罗家,权当没有了这个儿子!”
“而后江大人在进京述职前,无意中得知江大将军从了军,且已是一个小统领,是以,便多了一个心思,任职京官后,便对外宣称有一个嫡长子江澈从了军。”
“再后来江大将军的名字愈发响亮,成了殿下的左膀右臂,随着殿下征战北周,江大人便恨不得让京城所有人都知晓,江澈是江大人的嫡长子!”
说到这里,后面的事众所周知,无须再多言。
臧山在外是随了主子的冰冷如霜,多年前的真相叫他说来,更显苍凉凄楚。
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不得,他们都知江澈是江沣的嫡长子,却从未见过。
原来,背后竟还有此骇人听闻的缘由。
同时,也对江沣嗤之以鼻。
当年对自己九岁的儿子不闻不问,恨不得其死在外面,如今少年一身军功,荣华而归,倒想着去攀附了。
真真是可笑。
江沣此时整个人已瘫软在地,心里满是绝望,这件事他已在安平县封了口,怎么还会被翻出来!
贺北城眼里已有倦意,不耐的瞥了宋峤一眼:“快点处理!”
宋峤:……
不是殿下来为江大将军做主的么,怎么变成他来处理了?
宋峤看了眼江沣,顿时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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