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枫半躺在城墙口的台阶上休息,身旁只守了个小将士。
直到走近才发现,她双眸微阖,一抹血色混着灰尘染在颈侧,衬得脸色异常惨白。
尽管四周噪杂混乱不堪,萧明忱依旧放缓了脚步,轻轻蹲下,面前无论何时都张扬明艳的脸庞染上疲惫,显得冷寂颓废。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抬起手,颤抖着靠近她颈上的血痕。
“去哪了?”夏枫对来人似有所觉,忽然开口,浓密的睫毛轻颤了颤,半响才睁开眼睛。
萧明忱借着微弱的火光,确认她没有明显外伤后,从袖中摸出手帕,小心翼翼给她擦拭满脸的灰尘血迹。
蓦然对上夏枫专注认真的眼神,他手指停顿片刻:“我出了趟城。”
“什么?”夏枫闻言猛地一激灵,坐起身,“敌军四面围城,这种时候你怎么出的城?”
“东城门攻势没有南边这么强烈,敌军天黑后基本上停止了攻城。我借着夜色出去,没有惊动他们。”萧明忱见她干裂的唇角有隐隐约约血丝,解下水囊,心疼地递过去,“阿枫,你先喝些水。”
夏枫抬手接过,却没喝,严肃地看着他:“你先说,究竟是出去见什么人?”
第70章 走投无路,唯有破釜沉舟……
萧明忱没听到她话中的责问一般, 弯弯眼睛,笑得有些讨好:“是陆农卓,他派人从东城门向内递消息, 说想邀我一见。”
“陆农卓?”夏枫听到这个名字,果断暂时忘了计较他出城的事, 眉目一凛,疑惑不解:“这个时候, 他来掺和什么?这姓陆的绝非善类, 你见到的是他本人?”
“是,”萧明忱点头,上前跟她并肩挤在一个台阶上,却没有正面回答:“阿枫,敌军从四面猛烈强攻, 如今不过才刚刚开始,便已经十分吃力。寿州城真的能撑半个月吗?”
晚风吹拂,送来阵阵粘稠的血腥气息, 他袖子上绣了一圈精致的银线云纹, 被上方忽明忽暗的火把照得若隐若现。
二人相互依偎坐在墙边的阴影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夏枫忽然被这一点点反射而来的光线晃得眼睛生疼,却斩钉截铁道:“能。”
倾尽寿州全城之力, 能够坚守十五天是她放出安定人心的话。
至于为什么是十五天, 因为快马加鞭从寿州赶往西北延州, 再打一个来回,正好是十五天。路上不能有片刻歇息,不能有丝毫耽误。
但是,目前的情况是,这根本不可能。
来自西北的援军十五天之内到不了, 甚至消息都不一定送得出去。
这几日,寿州全军将士,全城百姓,对夏枫都有着神一般的尊崇。在所有人心中,她就是那天上下凡的武曲星,眼前任何险境都能化险为夷,城外多少大军都能以少胜多。
但夏枫是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天神下凡,这一点萧明忱最清楚。
“阿枫,我想大家都能活着。城中数十万百姓,军中三万余将士,如若真能拖上半个月,怕是也……”萧明忱压低了声音,“十不存一吧?”
夏枫抬手捏住了他衣袖,入手才发现,平素里熨帖整洁的衣角粗糙褶皱,不知在哪里沾了血迹。只因为衣服颜色深而且天色昏暗才不显眼。
远处传来“嗷嗷”的惨烈叫声,有将士被砸进石头底下,压断掉一条腿,被同伴生拉硬扯了出来。
良久,她妥协一般轻吐出一口气,仰头灌了几口水:“陆农卓什么条件?”
“我没有跟他谈条件,是我主动引他相见的。”萧明忱摇摇头,又跟她靠紧了些,“萧敬压上近乎全部的兵力攻打寿州,必然后方空虚。陆农卓野心勃勃,不可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只要他对盛京有所动作,咱们就有一线天光。”
“萧敬虽然自大,但是他不傻。他能压上全部身家攻打寿州,必然会事先处理掉这个后方隐患。如果我猜想得不错,陆农卓应该会被人绊住。”
夏枫抬头,盯着他瘦削的下巴,沉思片刻:“萧敬这次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点,长脑子了,事先藏得严严实实,你我在盛京的探子皆没有发现丝毫征兆。这高人大概率是乃蛮,也有可能是王茂。陆农卓去年抗击北贺,今年又跟萧敬打了一场,必然元气大伤。萧敬一伙人里通外敌,要绊住他很容易,他究竟为什么忽然来见你?”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萧明忱轻笑一下,“陆农卓前些时候退兵吴州,多次遭到不明人马伏击,里外交困,我派人拉了他一把而已。你我初到寿州之时,我便与他约了见面。巧了,他今日刚到,正撞上萧敬的大军攻城。”
“据我派去城外监视羌军的探子回报,傲木嘎带兵南下了,不知究竟是何目的。吴州现在不一定是太平的,陆农卓快马加鞭赶回去,能来得及解现下这燃眉之急吗?”
夏枫说完,向后躺进他宽阔的胸膛里,想想又皱起眉:“陆农卓不是什么好人。与他交涉,无异于与虎谋皮。”
“相信我。只要他还有野心,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助寿州解眼下之困。”萧明忱揽住她,下巴蹭了蹭发顶,“陆农卓自命不凡,不愿与萧敬王茂等人同流合污,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夏枫对此还是有些担忧,想了想却没有问出口。她知道,萧明忱生为皇子,在波涛诡谲的盛京长大,明里暗里帮他做事的人绝对不会少。
有些事情,他比谁都了如指掌,根本用不着自己提醒。
深秋的天气里,冰冷萧瑟。
夏枫靠在身边多少有一点温度的人,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隐约有人给自己盖了东西,好像是条披风,柔软的毛边戳在脸上,有些痒。
她没有醒,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
一个时辰后,破晓之前的暗夜不见半丝光亮,夜幕黑得浓稠渗人。
夏枫猛地坐了起来,右手没按住身下台阶,歪斜一下,用力攥住萧明忱手臂。这一下没收住力气,萧明忱被她抓得呲牙咧嘴,正欲开口,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从不远处响起。
敌袭!
敌军不知疲惫,不顾生死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往前冲,箭矢带着火焰漫天飞舞,照亮了大片夜空。
火油从城墙上泼洒而下,城门前被大火照得恍如白昼。
晨光熹微,东方的天际泛出鱼肚白。皮肉烤焦的味道夹杂着浓烟被秋风送上城墙,夏枫闻着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冷不丁冒了全身。
敌军忽然暂停攻势,夏枫正奇怪,忽见底下队形变幻,一架架巨型弩机被推出队列,搭箭上弦皆在瞬息间完成。
“当心!”
她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呼啸,巨型弩机射出的大箭携裹万分强劲的力道,从超远的射程外窜上城墙。机器的力量与速度是人力完全无法企及的。
萧明忱站在台阶边沿,没有上前。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留在城墙上起不了太多作用,只会让夏枫分心,正欲转身下去,一支大箭直对他站立的方向而去。
电光石火间,夏枫做出了最本能的动作,隔着数丈远将人纵身扑倒,带着萧明忱齐齐摔下台阶,堪堪擦着衣角躲过大箭。
城墙上的台阶可不是观赏用的,不讲究美观,高而陡峭,地上满是碎石乱箭。
纵使夏枫一身铠甲穿得严实,自幼摔打习惯了,两丈多高的地方摔下去,也摔得气血翻腾,五脏移位,差点爬不起来。
萧明忱头昏脑胀,躺在地上天旋地转了许久才被拉起来,浑身疼得仿佛骨头被碾了一遍。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左臂,确实断了。
方才摔倒的瞬间,他胳膊垫在了夏枫颈后,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不知是什么时候被磕断的。
“你……”夏枫见他左臂无力地耷拉着,脸色苍白却强忍着不露半分痛苦之色,瞬间红了眼眶,正要开口,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巨石砸在二人方才跌落的地方,碎块尘土哗啦啦撒下来。
夏枫还没出来的眼泪被彻底震了回去,小心翼翼摸遍萧明忱全身,确认只断了胳膊后,招呼两个将士护送宁王殿下去找军医,并且严令不许宁王再上城墙。
把人送走,她来不及担忧感伤,立即回到城墙上方。
萧明忱被两个将士架了下去,找大夫草率地接上骨,绑住木板固定后没有留在军营休息,反而叫人将自己送回了指挥使府邸。
他虽说要陪夏枫一起守城,却另有一身的其他琐碎事情。
战时各类资源征集调度要与严林商讨梳理并执行,各方心怀不轨者的来回试探要应对,还要时时担忧城墙的夏枫。
那群从盛京跑过来的清贵世族又来求见萧明忱,有借机寻事的苗头。甚至有人尤其不嫌事大,一个劲儿地鼓动百姓,宣传女德,致力于抹黑一心守城的夏枫。
连日忙得连轴转,萧明忱分不出心情跟他们慢慢啰嗦,干脆直接把带头闹事的砍了,其余人不论是否参与其中,全部关进大牢。
“殿下,大帅在城墙上,一时半刻下不来。”厉风揽住踏进大营的萧明忱,“大帅吩咐了,让我今后贴身保护您,属下这就送您回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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