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景在沈姝宁耳旁温柔道:“宁儿,忘了大哥,好么?”
沈姝宁原本还沉迷在初为人母的欢喜之中,她甚至已经幻想着日后多生几个。
听了这话,顿时又是火大,没有控制住自己,抬手就是一巴掌煽在了陆盛景的脸上。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沈姝宁翻了个身,背对着陆盛景,一句话不想多言。
陆盛景,“……”
怎么受伤的总是他?→_→
***
陆长云是夜半醒来的。
他明明醉得厉害,但醒来时,脑子无比清晰。
空旷的偏殿安静的落针可闻,他口干舌燥,平生第一次喝这样多的烈酒,他这人素来自律,今日宫宴上,新帝赐酒,他喝着喝着也上瘾了。
这酒果然是好东西。
一醉解千愁,此话不假。
最起码,他昏睡这期间,什么也没想,也感觉不到内心的空洞。
他行至窗棂前,打开窗户,迎面吹来冷风,外面下雪了,柳絮一样的雪花,点缀在红梅之间。红与白,形成极致的视觉对比。
酒意未散,陆长云眼前一片空明,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此生都无法再填补。
这一夜下了一宿的雪,他站在窗前看了一宿。
翌日,陆长云染上了严重风寒,他以帝后的安慰为由,不辞而别,出宫了。
他这一病,病了数日。
陆盛景还体贴的指派了御医出宫,给他看诊。
康王作为过来人,岂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思。
陆长云弱冠了,他如今又是康王世子,想要嫁给他的京城贵女比比皆是。
康王也盼着他成婚了。
心里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只是辛苦。
他懂他。
到了桃园,康王就见陆长云坐在厅堂下煮茶,茶水沸腾,他眼神凝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长云打小就懂事,常年习武,身子骨很好。
这一场风寒,却是让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更是显得眉眼如水墨画。
“老大……”
康王走了过去,撩袍坐下。
陆长云不动声色的抬手倒茶,仿佛方才的失神都是假的。
“父王怎么来了?可是有事让儿子去做?”
康王看破不说破,顿觉心疼,他接过陆长云递过来的热茶,“老大啊,你如今已是王府世子,身份上就是我的嫡子了,你母妃已将你归为她名下,你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京中可有你看上的姑娘?”
是啊,他该成婚了。
换做是以往,他一定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京城合适的姑娘,随便娶了一个便是了。
可是眼下……实在无心应对其他女子。
他力不从心。
心里装着一个人,装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旁人。
陆长云的脸氤氲在一片水汽之中,他持盏,轻抿了一口,“父王,儿子暂无成婚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儿子会成婚的。”
康王,“……”
他像陆长云这么大,早就当爹了!
时机怎么就不成熟了?
眼下朝廷安稳,国泰民安,康王府在这次动荡中,也安安稳稳的幸存了下来。
陆长云正当年富力强,本就是娶妻生子的大好时机!
康王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揭穿他。
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缓解的。
他临走之前,道了一句,“二月二龙抬头那日,皇上想让你陪着一道去祭天。”
陆长云点头应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
康王走出庭院,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就见陆长云又在发呆了,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背影落寞萧凉,仿佛尝遍百年孤独。
康王长叹了一声,无能为力。
有些道理,别人如何说都无用,得自己去悟……
***
二月二,龙抬头。
按着大周列祖列宗留下的规矩,龙抬头这一天,帝王要携带皇亲国戚去城郊祭天。
陆长云是康王之子,当然也是皇亲国戚。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华盖轿撵中的沈姝宁,她着皇后的大妆,面容精致,珠光宝粹,仿佛这天地间的灵气都集聚在她一身了。即便有身孕,但丝毫没有臃肿之态。
还是个少女模样。
陆长云骑在马背上,他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却紧随着凤撵上的琉珠。
那琉珠晃动,他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他紧跟凤撵,不远也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城郊已经摆好了祭坛。
在外人看来,陆长云是新帝的心腹之臣,祭天仪式,他自然就被礼官安排在了离着帝后最近的位置。
锣鼓声响,燔柴炉内升烟火,第一步是迎神。
恰在这时,突然从不远处投来无数□□,几乎是一瞬间,浓烟肆起,随即就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杀了暴君,替女帝和皇夫报仇!”
沈姝宁惊住。
怎么?是母亲残留下来的余孽么?
就这么堂而皇之冲过来?
以陆盛景的警觉性,他此前就没有察觉么?
这个疑惑在脑中一闪而逝,但她来不及多想,余孽与帝王护卫当场打斗了起来。
烟雾弥漫,她什么都不见,眼前一片白雾茫茫,虽是不刺鼻,但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触碰到了她的面颊,但瞬间移开,她伸手去握的时候,什么都没抓到。
沈姝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以免被当做攻击的目标。
无数刀剑相撞,她如同置身一片深海,四周皆是看不见的危险。
“嗯——”
一声闷哼传来。
沈姝宁听说是陆盛景的声音。
到了这个时候,她双手捂着唇,依旧不发出任何声音,此刻她万不能添任何麻烦,保持沉默隐身才是应该做的事。
不多时,有人高喝一声,“抓住暴君了!”
沈姝宁的心一沉。
城郊山风飘起,白雾逐渐散去,视野可见之处愈发清晰了起来。
沈姝宁就看见,不远处,陆盛景与陆长云皆在。
而他二人被人挟持,脖颈上架着长剑,蒙面的杀手无数,几乎包围了整个祭坛。
沈姝宁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一个戏弄她的骗局。
这个骗局如此简陋,让她无法相信,但与此同时,陆盛景肩头,以及陆长云身上皆有血,祭坛下面躺着七零八落的尸体,血腥味顺着山风漫延,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沈姝宁的身子晃了晃,看着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他二人眼中的诀别如此明确。
像是在与她告别。
领头黑衣人道:“皇后娘娘,您是皇太女,女帝的江山本就应该是你的,今日这暴君沦落在我等手上,不如直接杀了他!”
“不要!”黑衣人话音刚落,沈姝宁大喊出声。
母亲留在这个世界的势力庞大,有余孽杀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沈姝宁不敢大意,她关心则乱,什么都来不及多想。
“不能杀他!”
领头黑衣人根本不服从,“皇后,如果留下暴君,那此人就必须死!你只能救下一个!”
沈姝宁心头古怪的疑惑又涌了上来,然而黑衣人根本不给她怀疑的机会,他一挥手,两名手下持剑直接.刺.入.陆盛景与陆长云.体.内。
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
“不要!”沈姝宁大喊,双手捂着唇,眼泪夺眶而出。
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陆盛景与陆长云在她心中的位置。
“皇后,您是要坐拥天下的人,万不可感情用事,今日这一出也是女帝此前交代的,这二人,您只能选一个。若是皇后再拖延,那就怪我等都杀了。”
领头黑衣人催促着。
眼看着长剑一寸寸.刺.入陆盛景与陆长云的身子,沈姝宁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了陆长云,“他、我选他……”
陆长云站在那里,迎着风,他眼眶微红,眼中有不可置信,也有狂喜,还有一些困惑,诸多情绪交杂在一块,令得他一时间忘却了表态。
而与此同时,陆盛景几乎是僵在了当场,成了一座石雕。
原来啊,他真的是多余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第三者。
黑衣人放开了陆长云。
就在陆盛景闭上双眼之际,他从眼缝看见沈姝宁朝着他跑来,因着头饰过重,她的动作并不快,又索性抬手拆下了凤冠,直接抛之身后。
陆盛景的眼一睁。
眼底的落寞、绝望,瞬间染上了其他彩色,转变成了震惊、狂喜。
陆长云站在原地,看着沈姝宁与他擦肩而过,他转过头去,就看见沈姝宁扑入了陆盛景怀里,哭着喊,“你们要杀他,就索性也杀了我吧,我与他一起死!”
陆长云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经历了起起伏伏。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这一切!
宁儿是在意他的。
可,不及她在意陆盛景的程度。
她可以选他,但她真想要共赴生死的人,却是陆盛景。
他输了,输得毫无悬念,干净利落。
陆盛景笑了,他身子在发颤,双臂抱紧了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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