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均看了看那人,见那人穿戴也是捕快,身形气度和其他捕快大不一样,最重要是,居然不惧赵开,孟均圆胖的脸上闪过纳罕:“那位是……?”
若是其他人,赵开早过去一脚将人踹飞了,可这次他却没有这么做,额头暴突的青筋暴露了他的强忍,咬牙切齿回答孟均:“主簿林方的儿子。”
孟均明了地张圆了嘴,原来是府衙主簿的儿子,听说这位主簿才学甚高,只因天生失聪,家底贫寒,当年科考明明考得一甲探花,却被无故调换成了三甲传胪,连个进士都得不到,最后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府衙主簿一职。
“他爹是个聪明的,却生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赵开话语里透着蔑视,却不由把林非献刚才的举动放在心上,视线朝那个门望去。
这一注意,才发觉那里有哭声传出。
“死者家属在这儿吊丧?”赵开略显吃惊地回头看了眼孟均。
孟均怎会不知他吃惊的原因,苦不堪言道:“……我夫人实在可怜那个孤女,所以让她在这儿吊丧。”
说这话的时候,赵开和孟均已走到了刚才林非献所站的位置,从这里能一眼看全里边灵堂的情况。
灵堂布置简单,却该有的有,无一纰漏,可见是放了心思的。一个名门书院愿空出地方为佣人置办这样一个正经的丧礼,算是空前绝后的,是为仁至义尽。
只是,除了堂内中央摆着的两幅棺材下,跪着位披麻戴孝的小姑娘外,再无他人。
小姑娘的哭声嘶哑无力,断断续续,圆圆的小身体跪趴在蒲团上,显然哭的太久,渐赴虚脱,纵使是孟均这样铁石心肠的看了也不免心生怜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孽啊,都说喝酒害人害己,那两夫妇死便死了,留下这小姑娘该如何是好?我这倒霉蛋又找谁要钱作房子?”
“喝酒?”赵开问道:“是喝酒误的事?”
孟均点头:“没错,我管家昨夜亲眼看这两夫妇喝的酒,总捕去现场看一眼便知。”
果然,赵开很快就查出起火的源头是唐有生屋中的三坛酒,又用了两日功夫,赵开便称摸清了事发经过,带着相关文件再次来到上山书院。
因收了钱财,赵开本打算只身前来,哪知一向低调的林方不知哪根筋不对,听说是上山书院的事故,即让儿子随赵总捕同去,说是跟着赵总捕学学办案经验。赵开直觉这林方在给他故意使绊,无奈职位比他赵开大,赵开不好说什么,只能窝着火带林非献来到了上山书院,想着待会儿找个借口支开他,让孟均赶紧将文件签了便是。
然而不知怎么,今天赵开的运气特背,待他和林非献来到事故现场,那里已或坐或站地候着一群人。
这些人自然地各自分成了三拨,左侧亭台里坐着的是康氏以及伺候的几个下人,康氏面色不虞,似有什么忧心事困惑着她。
中间是个平台,台阶上由孟鹤棠和几位关系好的书生占据,包括钟静和那位白月光在内,或许是因这一处刚死了人,他们没有像如常那样嬉笑怒骂,都自觉地低声耳语。
在他们右侧,是一片一字排开摆放的铁树盆景,盆景后面也站着两个人,高的是女仆冬玲,矮的便是穿着麻衣的唐幼一,正微垂着脑袋听冬玲说着什么,她们站的位置被稀疏的铁树遮挡着,若不注意看,几乎无人发觉她们的存在。
赵开脸色发白地瞪住一脸苦哈哈地走过来的孟均,低声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怎么办事?”
孟均有苦难言地向他作了作揖,低声道:“快别提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细长的眼睛朝身后正严厉地盯着他的康氏方向移了移,正要和他耳语两句,那林非献就从赵开身后走了出来,孟均当即转脸微笑,向林非献打了个热情的招呼:“哟,林捕快,今儿你当值啊?”
林非献刚刚二十,浓眉星目的,长得很周正,身形也不是他爹那样的文弱,肩宽体阔显得孔武有力,只是不怎么说话,爱答不理的,透着股傲气。这不,孟均向他打招呼了,他也只是回以颔首便不做理会,令孟均很是尴尬。
像他这样的身份却有这般刚直的性格并不多见,又因他姿容出众,很难不令人注意到他,首先被其吸引的人便是从洛湖跟随孟鹤棠来到崇延的那位女扮男装的上官绾。
“那人是谁?”上官绾毫不掩饰欣赏地望着林非献:“好像挺特别的。”
身旁的孟鹤棠正与钟静说着什么,刚要分出神来回应上官绾,她忽然轻抽口气地一拉他的衣袖,顿时将孟鹤棠拉地趔趄了一下:“哥,他走过来了……”
她声音里的惊惧令孟鹤棠一醒,抬目一看,林非献果然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不得不说,林非献的动作神态坦荡而大方,具有很浓的男子气魄,叫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尤其钟静,两眼发光地在人家身体上肆意地扫上扫下,天啊,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身型这么好的男人了,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再往孟鹤棠身上瞧了瞧……孟鹤棠相貌身型都不差,可毕竟才十六岁,又整日吊儿郎当,根本没有这人一半的魅力!哎,最惨的是自己,别说健美体形,他连十八岁都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所有人之中只有孟鹤棠显得不喜欢他,如临大敌地将上官绾拉到自己身后,柔声安抚极少这般局促的上官绾:“别怕。”整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随着林非献上台阶的动作,孟鹤棠这边的人都不约而同止了声,等待他的下一步举动。
然而没想到的是,林非献上完台阶后,脚步未曾停下,更没有对他们说一句话,直接从一脸挑衅的孟鹤棠身前擦肩而过,像风一样略过半躲在后面,眨巴着娇羞的眼睛等他对自己说话的上官绾,大步地向右一拐,走向铁树盆景后面,那两位几乎被人遗忘的女子。
当大家都错愕地看着林非献朝那边走去的高大背影,孟鹤棠脸上闪过了一丝无人察觉的仓皇。
第8章 关系匪浅
“既然我舅把你分到我浣洗房,浣洗房便有三个人了,只要好好干别偷懒,活儿也不多,知道吗?”铁树盆景后面,高壮的冬玲正站在唐幼一面前,语气冷淡地说着:“你年纪小,那就负责全院的被褥吧,每月洗一次晒两次,是最轻松的活儿……”
唐幼一微垂着脑袋,像根旧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她身上的麻衣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又大又旧,下摆长到了膝盖窝上,白布腰带往身上已栓,看起来像穿着皱巴巴的咸菜,寒掺的很。头上披的白巾子倒是崭新布匹裁的,可惜也是过大,不停地下滑,她必须不时地往上推推才不会被遮住眼睛。
但是,把眼睛放出来又怎么样?有什么值得她看的吗?没有,就是有她也不想看。反正她就这样安静站着听他们说话就行了,连话都不需要多讲。
而且她知道,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只需维持这样的状态就可以了。
在爹娘葬身火海的第五天,她也说不上有什么感觉想法,因为她的感知已七零八碎地散在不知哪处,找不回来了。就是找回来了,也拼凑不起来了。
忽然,头上的帽子不知怎么动了动,阳光冷不丁就打到了眼上,唐幼一不由眯了眯眼,长而卷的羽睫微微轻颤。
她恍恍然抬起那双似有雾氤氲的眼睛,一具高大的身影映入视线,视线再上移,便看到了一张神色淡淡的俊脸。
“你还好吧?”
虽然林非献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声音倒是温和的,再配合方才他用手拨弄唐幼一帽子的这一举动,足见他与唐幼一关系匪浅。
这令在场的人无不意外,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只见唐幼一呆愣地看着这个人,圆润小脸露出了困惑,小嘴巴发出细细的奶音:“您是……?”
众人见唐幼一竟像不认识林非献,又更加吃惊了,忙担着头围靠过去,唯恐错过了什么精彩。
这一靠拢,本来站在他们中间前面位置的孟鹤棠便变成站在了最后面,而他似乎也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就这么定定地立在那里,任由所有人将他遗忘。
林非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她居然忘了他。
不过也无伤大雅。
他淡淡回道:“我是林非献,两天前借手帕给你的人。”
唐幼一眸光终于动了动,接着,她低头在自己衣襟腰带和袖袋上摸索起来。帽子再度将她大半张脸挡住。
找了好一会儿,到最后都没找出来,或许是觉得有些丢人,她没有抬起头来,只能看到在动的嘴唇:“抱歉……我不知放哪儿了,大人……”
就在这时,林非献朝她伸出手,在众人轻微的抽气声下,再次把她的帽子往上扶起了些,将她的眼睛释放了出来,甚至,还用上两手,帮她把帽檐别到她耳后,以防它再次滑下去。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别人。”林非献轻声责备,这一系列动作话语是如此地自然,好像这对他俩来说很稀松平常。
这次,唐幼一表情有了变化,眸光不那么黯淡涣散了,终于正眼看住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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