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延城热闹的街市里,错落行走着一茬茬身着缥色长衫,额戴缥色飘带的书生。
这其中,包括已走累极想找个茶馆坐坐的钟静,和一边只顾往前走,一边独自回味方才见到的人的上官绾。
她虽然身在刑场的最佳观赏位置,却根本没看一眼台上的血腥,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刑场边上,维持秩序和安保的林非献身上。
他身姿遒劲挺拔,容貌俊朗如刻,执剑挺胸地静立人群面前,更显鹤立鸡群,叫人难以忽视。
不知是不是她注视的目光过于炙热,有几次他往她这边望了过来。虽然目光一如既往的沉冷不可接近,淡扫一眼便移开,却令上官绾心跳脸热,春心更甚,当下做了决定,要将此人占为己有。
想到这里,上官绾俏丽的面容浮起了阴鸷笑意。
钟静终于撑不住了,扶着腰青着脸倚在一间铺子门前的柱子上,有气无力地朝永远追不上的上官绾喊了喊:“等等,上官小姐……上官小姐?”
上官绾听见呼唤回头,看到钟静那虚弱发青的脸,嫌弃地翻了个大白眼,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奚落他:“啧啧,走平路都喘成这样……”
看着她那张与从前温良活泼截然相反的脸,钟静心里直冷笑,已经懒得假装了吗?以为他想跟着她吗,还不是孟鹤棠这浑小子,刚进城就说去买糖泥人,走前托他照料上官绾,谁知头都砍完了,人还不见回来,他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这个恶女屁股后面了。
他不明白孟鹤棠怎么就看上了她。
是看上她的貌?她的品性?还是她家的权势?
可孟鹤棠明明给钟静的感觉是不畏权势、不喜尔虞我诈的人,怎么到上官绾身上就那么死心塌地了?
难不成古代男人的喜好和他们后世人不一样,偏爱喜怒无常,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钟静感到一阵反胃,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你们原来在这儿啊。”
一个懒散疲倦的声音从旁传来,钟静和上官绾望过去,刚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这人就倏然像没了骨头似的,软软趴趴坐倒在人家店铺的台阶上。
正是失踪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孟鹤棠。
衣着整洁,白净俊逸,手上拿着根孙悟空糖泥人,却毫无形象地坐在不停有脏鞋从身旁走过的台阶上,也不管路过的人对他投来鄙夷打量的目光,只顾自己舒展四肢,喘着气怒瞪钟静和上官绾。
“知道我跑了多少条街吗?本少爷腿都跑断了!”
钟静看着孟鹤棠那张比自己还苍白的脸,神情闪过一丝疑惑,心里忽然蹦出一个荒唐猜测。
换做平时,孟鹤棠忽然不见了这么久,上官绾早生闷气了,今日却不知怎么,不仅没有生气,还好心情地打趣孟鹤棠:“不正好吗,你这身懒骨头是要治治了。”
孟鹤棠没好气一哼:“治什么治,本少爷又不是没人抬,要不是怕我爹责罚,今日我才不出这个门!”说着,将手上的糖泥人递向上官绾:“呐,为了买这个糖泥人,本少爷排队等了半个时辰。”
糖泥人颜色鲜艳,孙悟空手攥金箍棒的形象惟妙惟肖,十分好看。可是,一想到刚才他拿着这个东西不停穿梭在人群,上面定沾了不少街上的灰尘,上官绾就一阵嫌弃,手都不愿去接,嘟哝了句:“……我现在又不想吃了,还是给……给钟公子吃吧。”说完就立刻转身,生怕孟鹤棠喊她似的大步走了。
钟静噗地一笑,向仍往空中举着糖泥人的孟鹤棠投去同情的目光:“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如何?”
孟鹤棠斜了他一眼,然后眼都不眨一下地将糖泥人往身后一扔,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撑身而起,准备赶上已走出去很远的上官绾。
钟静也恢复了精神,抬脚跟了上去,没想到前面的孟鹤棠忽然又止了步,害他差点迎头撞了上去。
“做甚!”钟静气极怒斥,要真撞了,不定哪儿又要疼上两个月。
孟鹤棠却充耳不闻,眼睛望着对面街上的某处出神。
钟静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一个包子铺。
铺子里的掌柜掀开了大大的蒸笼盖,从滚滚白雾之中夹出两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装到一张牛皮纸上,笑容可掬地递给了外面,一个踮着脚尖伸长手去接的男童。
钟静不明就里地皱眉,这有什么稀奇的吗?
回头再看孟鹤棠,不早不迟,恰好瞥见了他砸吧了下嘴的动作。
第14章 狭路相逢
虽然下一瞬孟鹤棠就敛了目光继续向前走,钟静却觉得蹊跷,因为前些日子他亲耳听孟鹤棠说讨厌包子。
钟静看着走在前面的孟鹤棠,目光扫向他随着行走而微微扬起的衣裾、衣袂边缘,以及他脚下的鞋子,方才刚见到他时生的猜疑再次浮上心头。
“鹤棠。”
正要走到上官绾身边的孟鹤棠听见钟静的这声低唤,那张永远没睡醒的脸倏然闪过一丝锐利,回过头去的时候,眼角眉梢又只剩漫不经心了:“啊?”
钟静却没有说话,只环臂站在那里将他看着,那双丹凤吊梢眼里,全是揶揄笑意,瞧得孟鹤棠是浑身不自在,嫌恶道:“做什么?别拿瞧姑娘的眼神看我。”
钟静扫了眼几尺之外,正停在一个小摊位上与小贩说话的上官绾,确定她听不见后,下巴超她的方向抬了抬,问孟鹤棠:“你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孟鹤棠闻言,嘴角勾了个痞痞的笑,正张嘴要说话,钟静又道。
“还是,你在忌惮她?”
这句话令孟鹤棠微微一滞,虽然脸上并没什么明显变化,但还是能看出此话比刚才那句要令他在意得多。
就在这时,上官绾朝他们这边喊了一声:“鹤棠,快来!”
“来了。”孟鹤棠朝上官绾应声,再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痞笑:“忌惮,当然忌惮,我可不想让她伤心难过。”说完,便小跑地去到上官绾身边,不再理会钟静。
钟静远远看着孟鹤棠面对上官绾时,脸上的柔和耐心,眼里闪过疑虑。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而拜完爹娘的唐幼一并没有回书院,而是也来到了崇延城中,此时,刚好走到与孟鹤棠他们相隔了一条街的邮驿局。
“这位大哥,请问幽州在什么地方?”
邮驿局往来一向人少,此时厅堂里只一位小厮值守,立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埋头写着什么,忽然柜台下传来软糯而局促的声音,小厮还以为来了个六七岁的女童,狐疑地直身去瞧。
只见柜台下面站着位挎着竹篮子,衣裙打扮极素的小姑娘,模样虽不是幼童,倒也满脸稚嫩。
而且,他一眼就看出她是第一次进城,浑身上下透着紧绷感,寒冬的天气,脸颊却团着比胭脂还艳的红霞,小鼻头缀着层细细的汗珠,似从水中捞起的大眼里含着畏惧,却没有闪躲他的目光,显然在故作镇定。
“往北两百里就是了。”小厮答道,见她一脸茫然不太懂的样子,又换了个说法:“车马要一天,走路要五天。”
唐幼一当即明了不少:“能送信到那儿吗?”
“当然,”唐幼一眉目一喜,却又听到他说:“地址足够详细便可。”
这可糟了。
唐幼一神色黯淡了下去,向小厮致过谢后便垂着失落的脑袋离开了。
小厮没有在意,又把头埋回柜面的记录本上,忽然,身后的门帘从里掀了开,小厮听到那脚步声,整个人便紧张起来,手中的笔挥动得更快了:“还有一点了,大人再等小的半刻。”
出来的人却没理会他,径自从柜台后面走出,在门边的阴影处停住,静望那抹小身影愈走愈远,墨瞳亦渐渐沉冷了下去。
唐幼一步行回院的时候已近黄昏,书院的学子们正巧也陆陆续续回来,临近书院的那条乡路上,便全是身着缥色院服的学子,有前有后的唐幼一走在其中,很难不被注意。
唐幼一紧紧攥着挂在臂弯上的竹篮,低着头快步朝前走,不去看那些因她走来而退避道路两旁,一边暗暗打量,一边窃窃私语的学子。
从前呆在书院,是因为有爹有娘,还有疼她的少爷。如今爹娘没了,少爷也不再是从前的少爷,她不应还呆在这里受他们的欺辱。
虽然没有姑姑在幽州的具体家址,她也不想坐以待毙。老爷夫人虽苛待过他们家,如今他爹娘没了,总不会还来刁难吧?
唐幼一低着视线,认真盘算着和老爷提解除雇佣的事,想到即将解脱,整个人便起了莫名的劲儿,小短腿走得分外欢快,压根没留意到前方路中间走着三个人,于是“咚——”地一下,整个人迎头撞到了走在中间的那人背上。
那人手长脚长,身高颇为出众,身躯却是单薄文弱,缺乏精神气,走路姿势大摇大摆,散漫地像在逛花街,任谁看了这样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位只知享乐蹉跎,从不锻炼学武的纨绔公子爷。
以这样身板的人,要是被一个身体颇有肉,又走得很快的人撞了,就算不跌倒,绝对也要趔趄几步才能站稳。
可吊诡的是,被撞的那人不仅没有趔趄,更没有像弱柳一样跌倒,身体只是稍微震了两震,连那懒散的步伐都没被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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