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黑色锦衣,衣领处绣着金色镶边,看起来华贵又深沉。
这人生得一副好眉眼,那眸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可这笑意不达眼底,便透露出三分阴郁来。
他腰间挂着一个两指宽的木牌,上面刻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凶兽,钱易才看了一眼,心里便哐当一声。
“啪!”
他袖中的锦盒掉了下来,两人皆被这声吸引,停了话头朝他看了过来。
“爹...”
钱易颤着叫了一声,钱有章眉头一皱,“为何这般失态?今日又去哪儿鬼混了?”
说完朝那人一拱手,“让大人见笑了。”
那人似笑非笑,看着地上的盒子道:“无事。”
钱有章上前一步,看了地上盒子一眼,蹙眉问道:“又是去哪儿糟蹋银子了?”
钱易身后的小厮慌忙道:“回老爷,这是少爷今日买的耳坠。”
钱有章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无非是买来送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便冷哼一声,也懒得说教,只敛了怒色对钱易道:“还不快来见过锦衣卫千户司徒大人!”
钱易冷汗直冒,心知这人虽只是个千户,可以他爹的性子能这般低声下气,想必背后也不简单。
“不必多礼。”
那人依旧没有温度的笑着,“我此番本就是隐瞒身份前来。”
说着他目光划过两人,淡淡道:“既然此间事了,下官明日便回京交差了。”
他收回目光,从钱易身边走开,钱有章忙追出去送行,钱易松了口气,忙捡起地上的盒子溜之大吉。
出了门,便有锦衣卫跟上来禀报,“大人,就这般回京了?”
司徒鹤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他闭了闭眼,脑中浮现那抹红色的身影,良久睁开眼,道:“回吧。”
下属不敢怠慢,这位千户大人一月之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小吏变成了正五品千户,将来保不齐还得往上升,正值这升迁的关头,他却千里迢迢请命出京查案,一路却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边一行黑衣人打马自闹市而过,那边姜妙似有所感的回了头,看见街角飞扬的尘土,又疑惑的回过头来。
“怎么了?”
沈之言看出她的不对劲,姜妙却摇摇头,道了一声无事,她将碗往桌上一顿,道:“吃饱了。”
沈之言看向她,她黛色的柳叶眉满足的舒展开来,眼中灵光波动,隐隐带了一丝娇憨。
她唇便沾了粒小小的葱花,看起来傻傻的,等沈之言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不自觉伸出去。
他指尖擦过她的唇角,姜妙心中一颤,似有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从她心上划过,痒痒的,带着下坠般的酸意。她豁然回首看着沈之言,心中似漏了一拍。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沈之言一滞,随即看似平静地张开手,“有叶子。”
而无人知道,他睫羽轻颤,只觉得喉间发紧,连碰到她唇角的指尖也热了起来。
他方才是在做什么?
姜妙假装不在意的哦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说要回家。
两人搭了出城的牛车,到家时已经云销雨霁,天色渐晚,两人间心照不宣的假装无事发生,姜妙踮着脚尖进了院子,忽而叫了他一声。
“沈之言!”
沈之言回头,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却见姜妙浅笑盈盈地的指着院里的篱笆角落道:“沈之言,我们在这种棵桃树吧!”
沈之言驻足看了她一眼,表情虽依旧冷漠,可眼底已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知道她肯定又是心血来潮,保不准是今日从哪户人家过,看见了人家的桃树便也想要。
“异想天开。”他说。
“算了。”姜妙又嘟囔道,反正来年桃树开了花她也看不到。
姜妙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转身进了屋,沈之言眸色深邃,朝那块空地看了半晌,便也进去了。
沈之言想起她上次因误会他而逃走时,包裹里除了两件衣物,便只有他买给她的那只桃花簪,他复又低头看了看袖口上那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心想,村中周大叔家有几棵桃树苗,若她实在坚持,便勉为其难的去要一棵吧。
也省得她老是念叨。
只不过,他脚步一滞,来年桃花初开时,想必她也不在了吧。
他垂下眼睫,转身进了书房。
临州城内青丝苑里丝竹声不绝于耳,舞姬乐人们脚踝上挂着清脆的铃铛,正迈着娇柔的舞步为客人表演。
钱易有些烦躁,他看着这些胭脂俗粉,脑中尽是今日那小美人的浅笑。
他外袍微敞,身边的美人依偎着他,良久碰到什么似的惊讶道:“哎呀,这是什么?”
她手中拿着一个小盒,钱易眉头一皱,那舞姬早已经打开,只见一只金色镂空红宝石耳坠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怎么把这东西带出来了?
那舞姬眉目带羞,心想这耳坠虽只有一只,可显见得用料不俗,这钱公子可真是有心。
她当即便要拜谢,却听钱易呵斥道:“放下!”
她一颤,喏喏地道:“公子爷....”
“本少爷叫你放下!”
“谁这么大火气啊?”
有一人声音带笑推开门,钱易心中一惊,刚一转头,便见一个黑袍男子跨了进来。
正是今日那位锦衣卫千户大人。
“司徒千户...”
钱易忙爬起来讪笑,司徒鹤见是他,眉眼微眯。
他今晚来这暗桩向太子传消息,可没想到却遇见钱有章的儿子。
一看便知是草包一个。
司徒鹤顿觉无趣,他脚下微动,正欲离开,余光却突然一瞥。
下一刻他脚步顿住,他眯着眼回过头来,瞧见那舞姬手中的耳坠,突然低低笑了。
见这位千户大人笑了起来,钱易心中已经发毛,正欲请罪,却听他又道:
“钱公子这耳坠,好生别致。”
钱易慌忙道:“大人若是喜欢,尽可拿去!”
司徒鹤斜看了他一眼,“哦?这耳坠只有一只,显见得来历不明,本千户可不敢要。”
钱易硬着头皮道:“这是小的今日在当铺赎回来的。”
司徒鹤闻言,眸色一暗,“你可知是谁当卖的?”
钱易买下这耳坠是为了羞辱沈之言,自然不可能知道是谁当卖的,可既然这位千户这么问了,便也只能道:
“回大人,是白鹭书院的学生,名唤沈之言的。”
“沈之言..”
司徒鹤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接着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拿起那个盒子在手中把玩。
身后的锦衣卫也不知道这位大人在想些什么,可他这般反应明显便是发现了些什么,便只能问道:“大人可是有了什么发现?需要禀报太子殿下么?”
手中的盒子转了个圈,司徒鹤手中一顿,眯了眯眼。
“不。”
“不用传”
他转过身走出门,冲身边下属道:“去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白鹭书院。”
下属一惊,但也只得压下心中的诧异,道了声:“是。”
司徒鹤闭了闭眼,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人的纤瘦的背影,她白皙耳垂上一晃一晃的红耳坠,与赤色的艳阳一起惊了他的眼。
他收起心思,离开了青丝苑。
第八章 这日,沈之言刚一进思……
这日,沈之言刚一进思学堂,好友谢舟便神秘兮兮上来悄声道:
“子服,你知不知道,今日要来一个新同窗?”
沈之言走到自己位置上,漠不关心道:“不知。”
白鹭书院是临州最好的书院,来这里的学子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所以新来的学子,也不在乎这两种。
谢舟见沈之言也不好奇,不免感叹道:“我也是听夫子说的,说是钱知州的远房亲戚,据说还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二字让沈之言微微抬起了眼皮,不过那眸中的情绪只是微微一动,便很快沉寂了下来。
众人皆在位置上落座,沈之言翻开昨日看的策论开始温书,便忽觉有一人不疾不徐从旁经过,并怡然在他右手边坐下来。
那人一身白底金纹的罩袍,腰间坠着同色玉佩,正同时向他看过来。
他眼睛明明在笑,可眼底的幽光却又像伺机喷出毒液的蛇,让沈之言不由眉头一皱。
这人给他的感觉,很是碍眼。
沈之言转过头去不做理会,那人却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沈之言?”
说完又似笑非笑地道:“我听说你是这里的第一?”
沈之言淡淡地看向他,皱眉道:“你是?”
“呵。”那人轻笑两声,“司徒鹤。”
说完意味深长的补充道:“沈兄,真是幸会呢。”
沈之言看不出他的意图,可这也不妨碍他不喜这人的态度,他便皱眉移开目光,不再搭话。
司徒鹤打量了他一眼,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脚下的布鞋似乎还有些开裂,他心中一哂,眼角划过一丝讥讽。
“吏治不明,民意不平,此乃国殆也,前六朝之事,为官者,皆以为戒。”
李夫子道:“这是霍老先生在《为官论》之中的话,老朽今日便要请教诸位,何为官者?官者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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