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眨了眨水眸,讶然道,“陪考都能考个状元,如此看来,这状元郎真是文曲星下凡。”
“可不是嘛。”
说完状元与探花,赵氏无比自然的提起了榜眼,“我打小看晏哥儿便知道他是个有出息的。昨日金榜一出来,你父亲与你兄长也对他好一顿夸呢。听说再过不久,他就会调去翰林院当差!这般年纪就进了翰林院,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翰林学士专职服务于皇帝,为皇帝起草各类机密诏制,有“天子私人”之称。若是得了皇帝青眼,升官发财,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沅沅,我与你父亲都很中意晏哥儿,你文家伯父伯母也有这个意思。如今晏哥儿功名定下……你这边怎么想的?”赵氏笑吟吟的看向顾沅。
顾沅微微一怔。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明着提起她的婚事,看来……她的婚事真的要定了吧。
不知怎的,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太子清冷肃然的模样。
顾沅羽睫微颤,不由得攥紧手指,她怎么会突然想起太子来,真是莫名其妙。
赵氏见她蹙眉,笑意敛起,担忧道,“沅沅?”
顾沅掐紧指尖,朝赵氏轻笑,“母亲,我没事。”
赵氏端详她片刻,见她面色如常,放下心来,继续问,“那我刚才提的那事儿……”
顾沅垂下眼,“婚姻大事,女儿旦凭父亲母亲做主。”
得到女儿的回答,赵氏心里也有了数。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赵氏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顾沅起身送了赵氏两步,丫鬟谷雨伺候着顾沅梳洗,压不住好奇的问,“姑娘,那你真的快要嫁给文公子了?”
望着菱花镜里那张娇媚绝色的脸庞,顾沅恍惚片刻,抬手摘下耳珰,淡声道,“终归是要嫁人的。”
文家哥哥长相好、人品贵重,又待她温和有礼,且两家相交多年,知根知底,这样一门婚事,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嫁一个谦逊上进的好夫君,生一双儿女,夫君在外当忙差事,她在宅中主持中馈、伺候公婆,抚育儿女,平安顺遂的过一生,便是她一个闺阁女子最朴素的愿望。
夜愈发深了,烛光灭了几盏。
烟霞色轻纱幔帐静静垂下,顾沅平躺在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上,大抵是今日出门一趟有些累了,她刚阖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她睡得不算安稳。
在梦中,她看到一个男人。
那男人有一双漆黑的凤眸,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般,直勾勾的凝视着他。
她被那目光看得有些畏惧,转过身想要跑。
可那男人却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他的身量很高,肩宽腰窄大长腿,长臂一张,就将她抱得严严实实。
她单薄的背脊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那一块块肌肉坚实如铁。
他的怀抱像一团火,炽热的厉害。
她吓得肩膀直颤,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害怕道,“你是谁,你放开我、放开我……”
男人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的唇从后背吻上她的脖颈,温热而急促的鼻息轻拂过她的耳根,那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她身子都发软。
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男人的力气那样的强大,他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耳垂,“沅沅,听话。”
顾沅眼圈红了,嗓音轻软怜人,“你放开我好不好。”
男人不放,只哑声道,“沅沅,你是孤的。”
这话如同某种咒语,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回响着。
等她从梦中惊醒时,外面的天色已然泛着淡淡的蟹壳青色。
丫鬟谷雨托着灯盏走过来,担忧的望向她,“姑娘,你做噩梦了?”
顾沅心有余悸的“嗯”了一声,盯着幔帐出了会儿神,扭过头对谷雨道,“这会儿还早,我想再躺一会儿。”
谷雨应了一声,“奴婢就守在外间,姑娘有何事就喊奴婢。”
幔帐再次放下,顾沅双目清明,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脑中仿佛回想着刚才的梦。
“沅沅,你是孤的。”
梦里那个男人自称“孤”。
而如今这天底下,能自称孤的只有一人。
顾沅扶额,细细的秀眉蹙起。
她是疯了不成,才见太子一面,竟做出这种离奇又胆大的梦来。
转念想到梦里,男人对她又亲又抱的,她面上发烫,心头也涌上一阵浓浓的羞愧。
这实在太荒谬了。
她怎能这般……这般羞耻的去想太子!
5、【5】
三月三,上巳节。
这一日,晋国公府举办春日宴,长安城内有名望的夫人贵女们大都前去赴宴。
永宁侯府、云忠伯府、御史卢家,也都收到了帖子。
张韫素和卢娇月精心打扮了一番,来侯府找顾沅同去时,顾沅却摇头道,“这春日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你为何不去啊?这春日宴可热闹了,大半个长安城的贵女郎君都会去呢。去年咱们去了,不是玩得挺高兴的。”张韫素和卢娇月皆是不解。
顾沅迟疑片刻,也不想对她们隐瞒,说出实情来,“我也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要去赴宴,我的眼皮就不停的跳,心口也慌得厉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啊?会有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反正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了。左不过一场宴会,不去也没关系。”
顾沅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另两人,柔柔笑道,“你们俩去吧,我自个儿在家里练字也挺好的。”
闻言,卢娇月摇头道,“沅沅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留着陪你说话。”
她本就是喜欢清静的人,平日里去凑那些热闹,也是想跟姐妹们步调一致,如今顾沅不去,张韫素满心满眼都是陆小侯爷,自个儿去晋国公府也没甚意思。
张韫素一听,顿时一脸纠结。
顾沅知道她一直想见陆小侯爷,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最好热闹的,想去便去,回来也好与我们说说有什么有趣的。”
张韫素也不忸怩,应道,“行吧,那我去了,回来给你们带仙居馆的酱炙牛肉。”
晋国公府,明净阳光下一派桃红柳绿的繁闹景象。
后花园里,贵夫人们聚在一起品茶聊天,贵女们三三两两说笑着,或斗草,或捶丸,或玩六博棋。而与花园隔着一方池塘的竹林里,世家公子们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自有自的乐趣。
忽然,竹林那边响起一阵异样的喧闹,就连池塘这边的贵夫人与贵女们也被吸引了目光。
“那边怎么了?”居于上座的晋国公夫人问着匆匆赶来报信的婆子。
婆子躬身,气息还有些喘,“回、回夫人,是太子…太子殿下驾到。”
晋国公夫人目露惊讶,这一位怎么来了?
她直了直腰背,正要让婆子给小公爷传话,叫他好好招待太子,话才说一半,就见不远处一伙人往这边走来。
国公夫人微怔,稍稍伸长脖子眯眼打量
只见似锦繁花里,一袭玄青色锦袍的裴元彻大步走来,气势凌然矜贵。
而她的嫡子崔小公爷跟在裴元彻身旁,显得矮小猥。琐,活像个伺候人的小厮。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就在国公夫人纳闷间,裴元彻已然走到亭中。
亭中及四周一干女眷纷纷起身,恭敬朝裴元彻行礼。
裴元彻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免礼”,又拱手朝国公夫人道,“舅母万福。”
晋国公府是当今皇后崔氏的娘家,裴元彻虽不是崔皇后亲生的,但他的生母李嫔在生下五公主景阳后,血崩而亡。那时裴元彻还不满六岁,景阳还是个嗷嗷待哺的柔弱婴孩。
崔皇后入主中宫多年,膝下却始终没个一儿半女,所以见到裴元彻及五公主幼年丧母,便求顺济帝将他们记在了她的名下。
裴元彻之所以能当太子,崔皇后与崔家起了不可磨灭的巨大作用,否则他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皇子,怎能登上储君之位?
与国公夫人见过礼后,裴元彻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亭中的贵夫人们。
并没见到永平侯夫人赵氏。
他心下微沉,又转过头,扫过亭外的贵女们。
也没见到顾沅。
他两道浓眉拧起,难道她今日没来?
这不应当。
前世,他与顾沅初次相见,便是在晋国公府的春日宴上。
他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出错。
那一日,春光融融,槐花飘香。
顾沅身着一条烟紫色云纹锦裙,梳着飞仙髻,耳边是一对精致小巧的珍珠耳坠。
她似是在等人,一只手支着下巴,有些散漫的凭栏而坐。
恰好一阵风吹过,一树槐花簌簌,飘下几朵素色花儿来。
她抬起眼,伸出手去接一朵翩翩落下的槐花,娇媚倾城的眉眼间漾着一种极致的温柔。
接到花朵后,她像是得了趣的小猫儿,娇嫩的红唇扬起一抹怡然自得的浅笑。
而他站在不远处,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刹那间,他觉得他的魂被这一笑给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