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的,裴元彻问她,“顾姑娘,你很厌恶孤么?”
顾沅啊了声,睁大眼睛看他,“并…并没有呀……”
裴元彻颔首,又道,“那你非文明晏不嫁么?”
这个问题,好似有点耳熟。
顾沅思忖片刻,恍然记起上回在书肆,他也这样问过她
“你就这般喜欢他,非他不嫁了?”
不过那时的他是愤怒的,咬牙切齿,气势冷冽,像是只发狂的狮子。
现在……还算冷静。
顾沅迎上他的目光,讷讷道,“殿下为何又问起这个。”
裴元彻手指微屈,轻轻叩了叩桌面,一本正经道,“作为你的未来夫君,孤想知道你的心到底在哪,不行么?”
夫君两个字,他说得格外重。
顾沅的脸蛋一阵发烫,她强压下心头的羞怯,佯装镇定的说道,“殿下大可放心,若……若臣女真的嫁到东宫,定会安分守己,不会再惦念旁人。且臣女与文家哥哥相交,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过半分。”
“那就好。”裴元彻将杯中的乌梅饮喝了,唇边翘起一抹弧度,“味道不错。”
顾沅握着杯子,没喝,只静静坐着。
心头却是有点煎熬的想。
五公主怎么还没回来?难道她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若真是那般,她也不再傻等了,反正她还记得回凤仪宫的路。
“殿下,时辰也不早了,想来我母亲与皇后娘娘也聊得差不多了。”
她这般说着,同时站起身来,朝着裴元彻行了一礼,“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女便先退下了。”
裴元彻也站起身来,他身形高大魁梧,又站在向阳面,像是一堵高墙般,将阳光通通遮住,浓重的阴影瞬间将顾沅整个笼罩。
顾沅仰着小脑袋看他,小声问道,“殿下,还有事?”
“有。”他道。
说话间,他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这骤然缩短的距离和他周身浓烈的气息,把顾沅吓了一跳。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平日就是再稳重,这会儿一个八尺高的男人凑了过来,心头还是虚得慌。
裴元彻低着头看她,深邃的眼眸眯起,一字一顿道,“以后,在孤面前,别再一口一个臣女臣女的,孤听着不舒坦。”
顾沅眉心一跳,两只手握的紧紧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雾蒙蒙的,似有水光潋滟,“可,这是规矩呀……”
她规规矩矩的按照礼数来,他有什么好不舒坦的?真是搞不懂。
顾沅心头暗暗腹诽着,殊不知她这副无措又迷茫的小模样,让裴元彻一阵恍惚。
前世,她很少,不,几乎从未在他面前有过这般娇柔的小女儿姿态。
她总是冷冰冰的,像竖起尖刺的小刺猬,拒他于千里之外。
思及此处,他的眼神褪去了凌厉,变得柔和,甚至还想抬手摸摸她的头。
可手才伸出,身前的小姑娘下意识的往后躲。
他动作一僵,意识到这动作逾矩了,讪讪的收回。
掩饰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他垂下眼,温声道,“规矩是对旁人的,你在孤这里,没这条规矩。”
顾沅愣了愣。
他这是在表示亲近?
那她该做何反应?
想了想,她试探的问,“那臣女该自称什么?”
裴元彻眉头微扬,他的沅沅在男女情爱这方面,好似有些迟钝?
这要换做其他女子,早就哥哥妹妹娇滴滴的叫上了。
不过,她迟钝些也没关系,他对她,有足够的耐心。
“你在你亲人面前如何自称,在孤面前也那样。”
顾沅迟疑片刻,轻点了下头,“那……好吧。”
说罢,她屈膝道,“殿下,那臣……我,我先告退了。”
这会时间的确不早了,裴元彻便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沅直起腰,转身离开。
一开始,她还走得端正,不慌不忙,从容优雅。等离得远了些,她大概是觉得他看不到她了,便提起裙摆,逃一般似的加快了脚步。
前世,无论她是太子妃,或是后来当了皇后,举止一向是端正沉稳,一丝不苟的。
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不规矩的一面。
裴元彻忍不住笑了。
一直躲在假山后的五公主走了出来,一边揉着手臂上红红的蚊子包,一边扭头看着顾沅飞快离去的背影,转脸再看到自家皇兄笑得那副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皇兄,她跑的那么快了,你还笑得出来?”
“你不觉得她很可爱么?”
“……?”
五公主嘴角抽了抽,再看自家皇兄一本正经的模样,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一层。
至于么?不过就提个裙子小跑两步,哪里可爱了!
况且,从前她走得步子大了些,速度快了些,皇兄总是一脸严肃的说她这样不够矜持,不够端庄。
怎的差不多情况,顾沅就是可可爱爱,她就是不够端庄?
五公主越想越来气,这顾沅到底给他灌的什么迷魂汤?
不行,等有机会,她一定得好好去问问这个顾沅
嫂子,这迷魂汤怎么熬的!教教我呗?
21、【21】
一直到申正时分,顾沅与赵氏才离宫回府。
进宫时是一辆马车,出宫时是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装满了崔皇后的赏赐
新进贡的御茶各两罐,十九件精美的文玩摆件,一檀木盒子的珠宝首饰,各种绫罗绸缎堆得小山高,光那精美华丽的大红妆缎和蟒缎就有二十匹,其中还有四匹苏州府进贡的软烟罗和霞影纱,皆是难得的上品。
“皇后娘娘虽不是太子的生母,待太子却是很不错的。我在她宫中坐了一下午,她一直在夸太子殿下的好处,她还叫我放心,等你进了宫,一定会好好对你。你看临走前,她还送了这么多礼物,真真给足了咱们脸面。”
赵氏眯着眼睛笑,又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交代,“沅沅呐,待你嫁进东宫,可得好好侍奉皇后,切莫因为她不是太子的亲娘而有所懈怠,知道么?”
顾沅笑了笑,“母亲放心,女儿知道的。”
赵氏慈爱的看着女儿娇美如玉的脸,伸手轻轻替她理了下额发,忽而低低的感叹道,“一想到再过不久你就要嫁给太子,我还像是在梦中一般,觉得怪不真实的。”
她与侯爷一直以为女儿会嫁去文家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准备,一朝突变,女儿成了太子妃,他们心理还有些转换不过来。
不过今日去皇宫走了一遭,看到皇后和五公主客气亲近的态度,她也安心不少
只要未来婆婆和小姑子不刁难人,新媳妇的日子能舒坦一半!
她是命好,嫁到顾家二十多年,并未受过嫡母和小姑子的磋磨,但她娘家一表姐,就是被那恶毒婆婆和尖酸刻薄的小姑子逼得上了吊,最后一尸两命,死时不过十九岁而已。
想到这桩往事,赵氏心头依旧唏嘘不已。
缓了缓心神,赵氏对顾沅道,“今日皇后与我说,太子年纪不小了,所以她和陛下想让你们尽快成婚。钦天监那边选出的最近一个好日子,是在六月初三。”
顾沅惊讶道,“这么快?”
现下已经是四月了,也就是说离成婚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赵氏点着头道,“是啊,我也觉得快了些。但皇后娘娘说了,她早几年就开始为太子的婚事打算了,一应流程她都了如指掌。她叫我们放心,时间虽紧了些,但该有的排场与聘礼,不会含糊半分。她还说,六月初三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是今年最好的吉日,这要是错过了,下一个大吉日就得明年五月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沅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这个日子吧。”她淡淡道。
反正早嫁晚嫁,都是要嫁过去的。
从皇宫回来后,顾沅便安安分分的待在侯府备嫁。
得知她六月便要出嫁,张韫素和卢娇月皆是万般不舍,毕竟顾沅嫁入东宫之后,她们再想见面,又得递牌子又得规定时辰,而且次数还不能太频繁,怎么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方便自由。
是以这段时日,俩人一有空就往永平侯府跑,只恨不得日日夜夜都腻在一起。
眨眼又过去七日,文明晏的身子也恢复了大半,吏部那边便发了文书催他尽快前往秦州赴任。
临出发的前一日,顾渠来到溪兰院,将这个消息告诉给顾沅。
彼时顾沅正在做针黹,听到这话,一时恍神,银针不小心刺了一下指腹。
好在只是浅浅的刺痛,并未流血。
顾渠见状,心头有些后悔,觉得是自己给妹妹添烦恼了,忙道,“我只是来与你说一声,你别多想。”
顾沅将手中的绣帕放下,缓缓抬头看他,黑眸泛着澄澈的光,“哥哥,明日你会去送他么?”
“我与他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此去秦州不知何年返回,我自是要送他一程。”
“那……能不能带我一起呀?”
“啊?”
顾渠怔了一下,却见自家妹妹眉眼舒展,神色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