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小千秋 完结+番外 (冼池)

　　待到朱厚照自郊外祭祀回来,牟台早已等候多时，见朱厚照来了立刻恭敬行礼。
　　朱厚照换了常服，这才道：“怎么样,审过了吗？”
　　“回皇爷，都已经审过了，陆家的已经招认了。”
　　朱厚照冷笑一声,道：“倒还真是个‘敢作敢当’的蠢货……他指认了谁？”
　　牟台垂下头，低声道：“寿康宫。”
　　朱厚照听到他的回答,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憋屈与酸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默默咽了回去。
　　侍立一侧的孙吉不免有些担忧,若是朱厚照直接破口大骂，便是说明他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可如今朱厚照沉默不语，只怕是真的被太后伤了心。
　　“运送石漆的路线便是自西华门入，塞些钱便进来了，别人只以为是太后要用,调笑几句就算了,没有细查的。之后想必是寿康宫的内官想办法接应……”
　　朱厚照的语气更冷,道：“他们将石漆交给宁王的人,再去害朕的皇后……”
　　牟台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还请万岁爷将此事的调查全权交由臣下，臣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朱厚照起身道：“我知道你自然会秉公办案，但朕这次要把这些蠢货都清理出去，势必要牵连一些‘无辜’的人，以你的性格恐怕不会这样做。自从你接任你父亲的职位之后便一心想如他一般做一个忠志之士,不是吗？即是如此，朕成全你。”
　　牟台沉默片刻，道：“正因万岁是一代明君，臣下才能做忠志之士，还请万岁全了臣的志向。”
　　朱厚照忽然笑了，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朕就准你去办。”他说着说着忽然敛起笑容，冷眼看着牟台，道：“只是你要记住了，今日要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日却不能让你借此随意清除异己。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牟台垂下眼睑，道：“臣明白。”
　　孙吉听了君臣二人的话，心中不自觉地有些奇怪，但他早就明白了不要对少年天子的心事深究，这才是明哲保身的上上策，因此只是垂首不语。
　　朱厚照这才接着吩咐道：“把陆家那个的狗命留下来，朕还等着秋后算账。绝不能叫他死了，否则唯你是问。”
　　“是。”
　　朱厚照目送着牟台恭敬退下，这才坐在御案之前，一言不发地翻着牟台递上来的供词，随后又问道：“朝中可有什么动静了吗？”
　　孙吉立刻站了出来，道：“如今还算安定，奴婢已经差人暗中观察群臣，想必过几日便会有人按耐不住、开始慌乱的。”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后又道：“初五的时候记得叫人去接夏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进宫来，她这段时间只能养伤，不便走动，必然很是无趣。”
　　“是。”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奏疏，提起朱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宁”，沉思许久，又写下一个“魏”字。
　　正旦的祭祀结束后，因着乾清宫火灾的事情，无论是朝堂还是京城都是人心惶惶，因着朱厚照始终没有给一个答复，便不好对外说是“天灾”，任由民间揣测原因。只是此事又涉及皇后，因此无人敢议论的沸沸扬扬，但也是暗流涌动，街头巷尾总有些人小声讨论着。
　　虽说朱厚照始终没有给一个答复，但那日去参加了宫宴的大臣们都知晓其中内情，先是皇后遭歹人掳走，险些命丧火海，后又是宁王朱宸濠不远万里送给朱厚照的鳌山灯出了问题，但凡有些眼色的都知道宁王是脱不了关系的，因此都纷纷掂量起来此事该如何处理。
　　如今乾清宫被烧得不成样子，朱厚照的办公地点也只能搬到了坤宁宫，而夏灵瞬则继续在寿宁宫休养身体，菜菜与朱厚熜也都搬到了寿宁宫住着，而宁王妃与朱拱橄则暂时被软禁在了内廷。
　　夏灵瞬倒是猜测到了一些群臣的反应，只是朱厚照迟迟不曾有个答复，她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依稀猜到这件事背后的主使不只是宁王这么简单。
　　至于娄素珍与朱拱橄，就是夏灵瞬有心也不能越过规矩去办事，虽然她相信娄素珍不会害自己，但目前宁王的处境都很尴尬，更不用说娄素珍和朱拱橄了，她也只好让蒲桃去提点一下看守娄素珍母子二人的宫人，不要让他们两个吃太多的苦。
　　现如今夏灵瞬每日只能安心敷药养伤，倒是范氏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每日带着朱厚熜来照顾夏灵瞬，尽管夏灵瞬已经再三表示不需要，但范氏还是按时来为夏灵瞬敷药等等。
　　朱厚熜一向聪慧体贴，每次都眼巴巴地看着夏灵瞬：“娘娘，疼？”
　　夏灵瞬见他这样也不好说自己疼，只能让蒲桃为自己转述。
　　“娘娘可坚强了，一点也不疼。”蒲桃说完还不忘叹了一口气。
　　朱厚熜倒是更笃定了，道：“娘娘疼。”
　　夏灵瞬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摸了摸朱厚熜的头以示安慰，让他不要担心自己。
　　倒是夏灵瞬的亲儿子朱菜菜没心没肺，还以为夏灵瞬是故意打扮成浑身都是绸布的样子，扯着夏灵瞬的衣服咯咯笑，第二日还在夏灵瞬床榻上找了两块布把自己包成粽子样，要不是蒲桃在旁边拦着，夏灵瞬早就去掐倒霉孩子的小胖脸了。
　　怀信因着一路护着夏灵瞬从火场中冲出来，身上的烧伤可比夏灵瞬严重多了，为此还高烧了两三天，夏灵瞬被蒲桃管着，一直无暇去探望怀信，只好让太医悉心照看着，一定要将怀信治好，绝不能草芥人命。
　　朱厚照这几日忙的厉害，想必也是因为这次乾清宫大火的事情而头疼，直到初五夏圆儿与夏合儿姐妹两个进宫小住才总算抽出一些时间来陪夏灵瞬。
　　“怎么样？这下有圆姐儿与合姐儿与你作伴，你总不会孤独了吧？”
　　夏灵瞬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下回答：“不是还要去跟着杨先生学习吗？”
　　夏圆儿虽然知道自家姐姐如今为了养病暂时不能说话，但亲眼见到夏灵瞬这样还是有些忧伤，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夏灵瞬的脸颊，道：“姐姐，你疼吗？”
　　夏灵瞬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奋笔疾书：“这几日有谈先生和蒲桃的精心照顾，我的伤已经好很多了，你与合姐儿且放心读书吧，不用担心我。”
　　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问而没有答，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而滑稽，夏合儿看着夏灵瞬身上的伤口，忍不住道：“要是姐姐没有去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受伤了……还是宫外好，没有那么多坏人。”
　　她这话虽然说得没有头脑，但提及了宫外，自然令人浮想联翩，夏灵瞬听了也不由一愣，不知道自家这个小妹是不是在暗讽什么。
　　夏圆儿想到那天自家三个哥哥说的话，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朱厚照此刻的神色，见他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意，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对夏合儿小声道：“这是在宫里，你个小呆子不要乱说话，小心给姐姐惹麻烦……”
　　夏灵瞬倒是未曾在意，只是笑眯眯地询问自家三妹想学些什么。
　　毕竟这次主要是为了让夏圆儿能够有机会和杨一清多加学习，至于三妹，夏灵瞬还真不怎么了解，自然也要问问她的意思了，怎么说夏合儿如今也九岁了，正是学习的时候，夏灵瞬也要尽早为她打算一些。
　　夏合儿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喜欢姐姐写的字，姐姐教我写字吧。以前我在应天的时候，爹娘都没有空闲教我练字，我也想像姐姐那样写一笔好字。”
　　夏灵瞬莞尔，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下来。
　　到底写字不如直接开口聊天方便，夏灵瞬写了一会儿也觉得累了，便让宫人们带着两个妹妹去收拾出来的房间歇息一会儿。
　　夏家姐妹两个一走，殿内便只剩下了帝后二人及几个侍候的宫人，蒲桃见状立刻让其他宫人退下，只自己守在门口。
　　朱厚照这才坐在夏灵瞬身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夏灵瞬急忙把手向身后一背，不想让他看见，但见朱厚照紧紧盯着自己，只好把手伸了出来，任由朱厚照拆下伤口上覆着的绸布。
　　只见原本洁白如玉的手上多了好几道深褐色的血痂，深浅不一，浅一些的已经结痂脱落，露出里面浅粉色的血肉，深一些的则还带着殷红的血色，显然是还未彻底痊愈。
　　朱厚照想到她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心中不由一阵酸涩，只觉得比自己挨上一刀还痛，忍不住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呼气。
　　他鲜少有这样温柔外露的时候，夏灵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耳尖微微发红，忍不住小声道：“就是几个口子罢了，你这样怪肉麻的……我以前在家里干些活、去街上写个字，手上开的口子比这个还大呢，我可都能忍过去的。”
　　朱厚照见她既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的样子，心口反而更加堵了起来。
　　夏灵瞬在宫外那些年一直努力贴补家用，换谁不夸一句好人家的好女儿，嫁出去更是好主母、好媳妇，可因着做了皇后，身份反而成了她最大的桎梏，成为了她为人所议论的“缺陷”，连同她的家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朱厚照心中怎能不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