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邻察觉到什么,凑到托托耳边嘀咕了几句类似于“嫁了人的女子妒忌会被休”的话。结果托托很是诧异地退开一步说:“哈?妒忌?我没有这个意思的。”
就在下人们纷纷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丫头急急忙忙过来报了一声。听到之后长子和立子都立即退到一边,托托还维持着原本要叩首的动作,纪直就走了进来。
他揉着纤细修长的手指,身上的蟒袍未褪,长发一丝不苟地梳拢起来。
他淡淡地在屋子里瞧了一圈。下人们纷纷行了礼,托托一时间愣住了,微微颔首后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纪直。
他也回望了她许久,似乎想说什么,大概对她不行礼的一些看法吧。
不过顾虑到她的腿,他没有说出口来,到最后只是往她对面桌子旁的椅子上一坐,从立即跟上来奉茶的尖子手里接过茶水问道:“宫里的规矩,你可学好了?”
“不曾。”托托说着,又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残缺不全的腿,不知为何竟就这么大胆地问道,“非得要行大礼么?”
纪直不说话,沉寂的视线挨到她身上。
他本身就不是容易生气的人,只不过不怒自威惯了,遇上托托这样没眼力见又不怕生人的性子,恰好也就容忍了过去。
更何况,他现下并不觉得她这话是什么大不敬的话。一来,她的口气好似真的只是将自己心头的不解问问他,二来,他的目光在她仍旧包裹着细布的缺口转了圈——他知道她是真的办不到。
纪直起身走到她跟前,倏然不顾身上那名贵的袍子与旁的什么蹲下身去。
身旁的尖子与忒邻都不由自主憋了口气,唯有托托这个缺心眼的似乎全然没察觉到面前的男子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与特别之处。
他蹲下身,以便于她不用抬着头看他。他伸出手去不自觉地触碰了她衣衫下摆勾连着的那双断腿。细布是单薄而干燥的,他察觉到那底下她的身体。
托托一言不发地任由他摸着,纪直忽然抽回手,他以上目线对上她的眼睛说:“好好学。”
“不能么?”托托又问了一遭。她不知不觉没那么顾虑他了,不知道是因为他抱过她那一下,还是她对他说出“丢了的已经丢了”的话之后他的那声笑。
她一点点细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真是一张漂亮的脸。
他就这么细致地、缓慢地盯着她瞧,并且一字一句地同她轻言轻语地说:“不是不能,是现下要多考虑一些。你的那些同族下这么狠的手,又唯有汉人才行这跪拜礼,我估摸着他们也有叫你没法臣服汉人的意思。头几回做好了,往后我会同皇上求情的,让你不用再做了。但是还是努力你学,好不好?”
他说“好不好”,语气温和又小心,仿佛是与她商量的语气。
托托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别人问她“好不好”了,他们只是不顾一切地朝她扑上来、殴打她、撕裂她,她对着纪直好像啄食的鸟一般点了头。
她看着纪直安下心来起身,没再碰她半根手指地转身出去。她的视线就这么一路跟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门口。
托托怀疑自己中了蛊。
第8章 谢恩
那是一片苍茫得没有半分污秽的天。惨败的云雾缠绵搁浅在空中,碧色的天透着浩荡无穷的灰。合喜在空中焦灼又愤然地盘旋着,时不时哀鸣着舆图俯冲下来。
她张开嘴唇用嘶哑的嗓音说,别过来。
别过来。
那是她那时能够给予合喜的最后一个命令。
十八、九岁少女被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压在地上,砂石的坚硬锋利与虫蚁的迁徙、肩膀向下手臂的脱力感、远处森林在风中颤抖喧嚣的声响、口里被塞着的那团布的鱼腥味、头顶那片苍穹的光景——一切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她听得见那些死死抵住她的男人们细碎地谈话的声音。
他们议论不久前吃的败仗、议论猎隼饲养起来如何费尽、议论忙完手头这活儿后要去做些什么。
他们在磨刀,他们将刀拿起来比对了几下,刀光在她眼里亮得令人触目惊心。
那一刻,托托感到恍惚。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她?他们为什么还能操心对付完她将来要去做什么?对她来说——
还有将来吗?
她被撕碎,她被弄坏,她拼命挣扎。她的双腿被切掉了。
那一刻,托托她在意识的纷乱与交替中仰头瞧见人群中的柳究离。
师父,她说,师父,好疼啊。托托好疼啊。
柳究离朝她露出与以往没有任何出入的笑容,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她干燥的眼窝里。他说:“疼过了便好了。”
托托从噩梦中霍地惊醒,她抬手去,然后摸到自己空空荡荡的下半身。
莫名地说不清她是惘然、还是安下心来。只是,就这样确认了什么。
这一天是进宫谢恩的日子。她被忒邻与其他侍女一起捉着梳头,面圣自然是要庄重的,前些日子试了好多回嬷嬷才挑出这三髻发式来。簪花过后便没有再添步摇,省得太过花枝招展了惹人闲话。
托托原本生在蛮荒之地,涂过脸后显得金贵,这才有了几分有钱人家小姐夫人的模样。
最后她还是带上了柳究离送来的轮椅。上车时小斋子把她抱上马车去,刚掀开门帘便瞧见了纪直。
他就坐看她艰难地在别人的帮助下坐了下来,等到小斋子下去,他才伸手替她拈掉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平日进宫,他也是会粉面的。
大婚之日,他没上妆,那时托托见过他的脸,倒是觉得这层粉反而盖过了他原本的漂亮。这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望着他问道:“难吗?”
“嗯?”纪直似乎没有料想到她会问这种话,于是有些突然地回过头来。
“我问,”托托道,“谢恩很难吗?”
“就是嬷嬷教你的那些。”他说,“不难的。”
托托这才点了点头。
她看到纪直在车走以前把尖子叫过来交代事情,尖子原本示意了一下托托在场,纪直草草看了一眼道“不是那么重要的事”,随后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是冷的,但却并不怎么凶,大抵是因为净过身,平时放开了说话的时候嗓音会很纤细。
他交代的条理总是很多,纵然有耐心,要求却很高,所以小斋子在背后时常说主子很难伺候。
托托知道他对待旁人和对待她是没什么不同的,但是她却仍旧觉得心情很好。
因为对于托托来说,心里是没有“有多么好”这样的念头的,她只觉得他对她已经很好了,所以便自顾自欢喜起来。
当然,除了这一点高兴之外,她是绝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的。
要知道,她现在不过是利用他活下去并且想要找机会杀柳究离,而他则是为了应付皇帝同时为了将来能用到她而饲养着她。
“……昭德宫那位,”尖子有意无意瞟了一眼一旁傻乎乎地盯着窗外的托托道,“传了话来说今天请您顺带过去一趟。”
纪直不动声色,托托也不知道这昭德宫说的是什么,于是没有太大反应。他道:“知道了。”
下半句叫他也顿了顿。尖子说:“还说要您带上夫人一起。”
听到这话波及到了自己,托托回过头来问:“是谁?”
“你用不着知道。”纪直将话题从这里拦腰斩断,既不让她继续问下去,也阻止了尖子多话,他说,“也罢。她要是咬定了要见,也拦不住的。”
就这么进了皇宫。
比起金碧辉煌,还是戒备森严更入人心。铁锈红色的城墙连绵得一望无垠,身着戎装满面肃然的士兵将领们层层把关,将大虚王朝至高无上的权力锁在里头。
传了一道又一道,不记得过了多少道门,纪直才下车。托托跟在后面,下意识朝一旁的小斋子伸出手,结果却被纪直有些粗暴地拽住手放到他脖子上。
她被他抱下来放到轮椅上,接下来的路就要步行了。忒邻推着轮椅,托托则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四周。
真真气派!
轮椅一路驶进宫殿,进门时已经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监守在门口。
常川常公公极为客气地朝纪直行了礼,说是“圣上已经在里头等着了”。他与纪直交换了一个眼神,回首又笑眯眯地朝托托点头。
托托从他与纪直对话的那气氛中猜测他们两个是很熟悉的,但却也只是颔首懵懂地回应。
等到帮助轮椅跨过门槛,忒邻便被迫等在了外边。纪直先一步朝前走,托托则自己动手挪动着轮椅跟在他身后。
一片金丝织成的幕帘前,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正斜倚在座椅上打着哈欠。
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身体微微发福,满面浮着一种锦衣玉食的奢靡感。身侧放着一只鸟笼,里头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在转动着脑袋。
那就是大虚的天子,虚纯宗庄彻。
托托挑起眉来,过去征战时倒是常听单于与单于的使者吵嚷“削掉那庄彻的狗头”,如何想到她还真有能见到这颗狗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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