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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请小心轻放 完结+番外 (小央)


  她们悄然躲避,垂着头致敬。
  忒邻不知从哪里吃了豹子胆,竟然偷偷摸摸抬头张望。
  不愧是勇士,男子们个个都强壮而浑身匪气,然而在那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托托。
  她是里头唯一的女子。
  坐在马背上,托托面色寡淡清丽,未沾脂粉却仍然绝尘脱俗。大抵过分漂亮的女子都是如此,纵然生是奴隶,照样傲慢得高高在上。
  望着天上下凡的仙女,忒邻一时失神。
  托托又不是寻常人等,飞快侧过头,二人对视。她忽地笑起来。
  托托笑起来时,霎时便有了人味,温热又清甜,好食不腻。
  “怎么会有女人,她也是要去打汉人的?”等到全副武装的一路人马不见踪影,有姊妹凑过来急切地问道。
  多半还是不信,又有人抱紧衣服,答道:“应当是谁的相好吧?随军一类,不少见。”
  “你们不省得么?”阿姊最为神通广大,常常通晓她们都不清楚的消息,“她是奴隶出身的女子,经由特斯哈大人亲口提携,屡立战功,后又得了小单于青眼。如今风光着呢。”
  众人一阵喧闹,唯有忒邻默不作声。
  这话听过也就听过了,后来她在山头上遇见这位女杀神时,所认得的这个托托与传言中又大相径庭。
  她跟着她果断地去了大虚的京城,舍弃自己的故乡与阿玛。
  额娘早死了,只留下阿玛照料她。然而膝下子女众多,她自然受不了什么关注。
  阿玛是个多话而脾气暴躁的。三两袋黄水下肚,年近半百的男子便开始大肆吹嘘,一腔豪情,只在话里泛滥。
  忒邻性子软,在手足中排名又靠中间。比她大的使唤她,比她小的又需要她娇惯谦让,女真人性格豪爽,动不动便是吼叫打骂。
  久而久之,忒邻做什么事都畏手畏脚,一着急便掉眼泪。
  阿玛对她这副模样最没耐性,受不了时便一个劲地催促,等她搞砸,唯有叹一句:“真是无用。”
  托托自小独身过活,只仰仗自己,从不依靠旁人。对待忒邻,托托只巴望她陪她玩,因而忒邻也没什么负担。
  托托不晓得心疼自己,然而忒邻却心疼她。
  
  头一回与尖子见着面的时候,是夜里。
  不算多么好的夜色,不知是否是为了嘲弄太监的洞房花烛夜,月光清雅,居然十足温和。
  小斋子奉命行事,从中联络,立在他们二人中间说道:“尖子大哥,这是与我一同照料夫人的铃儿姑娘。铃儿姐姐,这是平日跟在咱们爷身边的尖子大哥。往后,便都是一家人了。”
  哪里来的一家人?
  同在一个屋檐下,然而他们真正伺候的,可分明是大不一样的两个人。
  尖子与忒邻亦是高手过招,面上故作波澜不惊,忒邻率先颔首问了一声好。她声音轻轻的,对自己的汉语,尚未如托托那般自信。
  “尖子哥。”
  尖子不言不语,面上惯常是那副见多了风浪的神色。
  他自小被纪直从死人堆里捡出来杀人,除了跟着他之外,心上便从不挂别的任何事。
  点一点头,权当打过招呼。
  后来一次,便是纪直让尖子过来叮嘱托托进宫的事宜。
  托托睡着,便由忒邻接应。
  尖子也无异议,对着先前听纪直吩咐的一条一条念。他仔细,又耐心。忒邻记得慢了,立马听身前人道:“无妨,慢慢来。”于是又重申一遍。
  忒邻心里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急又出错,眼泪就要掉下来,连忙垂着脑袋。
  只听身后隐隐约约一声笑。忒邻抬头,已不见男子面上的笑影。
  尖子早换回原先平淡如常的脸色,抬手似是想拍她肩膀,男女授受不亲,末了还是放下去。
  “不要紧,慢慢来。”他说,“我等你。”
  忒邻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用力点头。
  那时候二人还生疏,往来得少,自然拘谨。谁也不知道,转眼当初的柔情蜜意便烟消云散,换成为了自家主子的奋勇斗嘴。
  难怪人说男男女女都一个样,成亲前能你侬我侬郎情妾意,成亲后便是负心郎与黄脸婆的举世争纷。缘由再浅显不过,为了自身利益,比不得谁比谁快活。
  切莫误会,尖子与忒邻并未那般早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只是的的确确,已见证了彼此的蜕变——
  
  托托仰面打了个哈欠,从榻上起来时长发散乱,天色不早,纪直已从宫里忙完回来。
  又是一个哈欠,她拉住他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起身,从婢女手里取了湿布替他卸去面上的粉。
  他俩倒好,一个无下限娇纵对方,而另一个则有恃无恐、张扬跋扈,这年头才学会伺候自家郎君。
  好在郎君本人毫无异议,甚至助纣为虐,当真是天生一对。
  托托给他擦掉面上的粉,又忿忿不平抱怨道:“真不知干嘛非要逼太监擦粉,你们汉人真是好兴致。没意思。”
  纪直忙着翻今天拿到的书卷,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冷笑。
  侧过头,鼻尖靠近鼻尖,吹着气问:“夫人不喜欢?”
  托托翻了个白眼,将毛巾扔进丫鬟手里,回过身去穿义肢,道:“你也就仗着生得好看,随意糟蹋,反正不会丑。”
  纪直起身,接过她笨拙了半天也套不上的义肢,替她有条不紊地穿上扣好。
  “你快些罢,”他说,“至亲好友大喜的日子,也如此拖拖拉拉,到时候迟了,尖子心里又不舒坦。”
  托托索性收手,任由他摆弄自己。她眯起眼睛,像猫一般满意地笑起来:“尖子对着爷也有不舒坦的时候?奴以为他总会憋着,等哪天忍无可忍,一刀结果了你。”
  “咳,”纪直不知是不是被戳中心事,逐渐反省自己从前是否使唤人家过头,“尖子不是这种人。”
  前些日子尖子来寻他与托托商谈此事,太过突然,以至于害得纪直摔了一只茶盏,而托托也失手拔掉合喜一撮毛。
  尖子怯怯,忒邻倒是理直气壮,说要成亲,望他们点头准了。
  忒邻与托托是友人,托托自觉没权利干涉,只是要看纪直如何想。
  他思量半晌。不愧是纪直,敏锐不如常人,难怪能从千万小太监中脱颖而出,走到今日当上西厂督主。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座?”他问。
  话刚说出口,就见尖子抖三抖。毕竟是直系下属,心中的敬畏之情一日两日剔除不去。
  忒邻护夫心切,拦在他跟前,与纪直进行一番眼神的殊死搏斗:“爷说笑了,奴才不敢。”
  托托身为挚友,此时不插手何时插手?她作为援军及时赶到:“奴倒觉得挺好,若是你们真心实意。不过成亲不是小事,一失足成千古恨,你瞧我——”
  说到一半,被纪直一个眼刀恶狠狠镇住了。
  好说歹说点了头,等旁人走了,纪直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发问:“本座哪里成了你的失足千古恨?”
  托托改不掉爬桌子的劣习,撑着太师椅扶手便起身,攀过桌面,凑过去啄他的嘴唇与两颊。
  纪直一动不动,任由她胡来,脸上平静却分毫未变。
  她亲得动情,抬手去撑住他肩膀。
  纪直哪里有这么好糊弄,平日再怎么正人君子,等到关心的节骨眼上还留着太监的小心眼。
  他一字一句,重新问:“哪里教你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全天下最没骨气的莫过于托托。她双手合十,立马诚心诚意道歉:“督主,公公,爷,我的夫。还不是你生得太好看,又成日在外头晃。都说夫君好看了难叫妻妾心安嘛……”
  
  而另一头。
  时境变迁,好不容易挨到大喜的日子。
  忒邻与尖子并未讲究那些规矩,同在一间屋里,面色凝重。
  尖子对着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忒邻也叹气。
  分明是成亲的时候,可二人却神色担忧,气氛沉重。
  忒邻垂头,眼泪仿佛马上就要跌落到大红色的裙摆上。尖子转身,立刻站到她跟前,抬手去蹭掉她眼角的泪珠说:“不要怕,我发誓,一定保住你。大不了就是同督主翻脸罢了。”
  忒邻接连不断地摇头,心忧地说道:“这些年来,爷待咱们都是好的,我也不愿看你们拆伙。放心,届时我与托托,也是非得要好好谈谈的。”
  “但是……”
  门就在此时霍然朝里一推,趴在门上偷听的小斋子猛地栽了进去。身后跟着偷听的托托、长子和立子纷纷后仰,站住了脚,却难逃被发现的命。
  纪直不远不近地站着,看样子方才他们说的也都听见了。
  他压抑着怒气道:“要同本座翻脸?尖子,你好大的胆子。”
  托托连忙拄着拐杖,跌跌撞撞逃到纪直身后去。
  小斋子挠着头站起身来,却见尖子朝前走了几步,一言不发跪在了地上。
  “这,爷、尖子哥,什么事能闹成这样……”小斋子吞吞吐吐地做和事老。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院子里作壁上观的无一不翘首以盼,心里急得痒痒。长子和立子默不作声,来回瞧着,就连托托也从纪直背后露出半张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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