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无可言语。大夫最怕的便是病人不听话,有心想说上几句,林家人却是一向谦恭讲理的,怕是又是什么大户隐私,便都摇头闭嘴不言。
林老太爷见儿子的抽搐渐渐停止,被捆成个粽子似的绑在长榻上,心下难过亦不放心,生生守到大夫煎好药喂林忠明喝下方才离开,全院子的人不论上下尽皆守在门外院里。
林展鹏则是通宵守护,不肯离去。
到了次日清晨,林展云方得了消息飞奔回家。恰在门口,遇到了从知府牢狱释放回府的二叔林志明。
林展云从书院到家门口的一路上已从林涛嘴里得知昨日诸事详情,并不感到惊讶,但当他听到林志明唤了他一声“大侄儿”时,却完全当作没有听到理也不理地径自回院。
林志明是自己回来的。吕氏昨日事发后便立即被禁足,陈氏派陈松去知府那里递银子撤诉状时当然不会关照要留着人等着接林志明回家,是以林志明从牢狱里出来时,牢狱门口只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人、没有车,全没有一点林二老爷往日的派头。他也不敢抱怨。他本来以为陈氏吓他,结果竟真进了牢狱;进了牢狱初时也并不十分害怕,只道做个样子一两日也就出去了;谁知一个月了还不能出去,人最怕这种不闻不问,时间一长,自己吓自己也吓死了,一个月才过了一半,心里的堤坝早已崩溃。如今能离得了牢狱已经喜得涕泪交加,根本顾不得计较有没有人来接他,看一眼没有人来,自己便连奔带跑地往家里走。
因此他当然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林展云不理他,他知道理亏,并不敢计较,也不敢去林老太爷林老太太那里去露脸,急匆匆地奔回了自家院子。当他被吕氏和妾室们围着打理时,才忍不住问清了事情经过,当下里便缩在了房里更加不敢出去。
林季明和妻子李氏倒是除了睡觉便一直陪同林展鹏守着林忠明。
三日后,林忠明大夫们方松了口气,切切叮咛再不可乱动、不可激动、喜怒哀乐等情绪都不可太过,家人需得保证病人情绪平稳,不能有任何事刺激到病人。
林展云知晓了事情经过,他是有些怪责林展鹏的,然而因为自己占了进学的好处,对幼弟总有些歉疚,便想与他好好谈谈,可要找林展鹏私下问话时,却找不着空隙。
直至林忠明脱险,两人一起送大夫出了林府,再一起回来时,林展云见身边没有旁人了,便问林展鹏:“你为何因一个小小仆人与阿娘起这么大争执?阿娘一向沉稳静娴,她能气成这样,那仆人定是错得狠了……”他想了想,停下来,“就算不是那仆人的错,你又为什么不先让一让阿娘?不过一个小厮!”
林展鹏这几日忧心难过,已经将江陵忘得干干净净,忽听他提起,不由一怔,拔足便往理事堂走,根本无心听林展云接下去要说的话。
林展云见兄弟话未听完拔足便走,怔了怔之后,不由气结,略提高了声音唤:“阿弟!”
林展鹏早去得远了。
理事堂里,江陵缩在角落里,抱着膝茫然地看着地面。一般来说,理事堂除了林老太爷、林忠明、林展鹏、林展云之外,除非召唤,其余人等都不能随意进入,洒扫的仆人都是规定的。因此江陵在理事堂的事情并没有人知晓,三日下来,饿得她头晕眼花,连目光都失去了焦距,却不敢踏出理事堂半步,更不知外间情况如何。好在当日作乞丐时习惯了挨饿,否则怕是早就忍不住了。
林展鹏匆匆奔进来,一见江陵便知她饿得狠了,不禁懊恼,忙带了她到前院的大厨房里,让厨娘拣些软和的食物来放到江陵面前,示意她先吃饱再说。
过得片刻,遁迹而来的林展云见此情状,不禁气了个倒仰,指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江陵问林展鹏:“你就为着这么一个……这么一个……,罔顾父母意愿,大起争执祸起萧墙?现如今阿爹还在榻上,全家仍守在阿爹跟前,你却只记得他!林展鹏,你……枉为人子!”
林展鹏抬头看了看兄长,想说什么,咬了咬牙,将气息咽下,静静地说:“阿爹这几年都会病在榻上,你还不是一样要去书院进学,要去赶考?”他转向兄长:“阿兄,你不常在家中,事事都不了解,你要如何看我说我,我不怪你。可若是你以后见事看人都在表面,而不去深究底细便作判断,我倒希望你不要中举当官的好。”
第59章 兄弟
林展云大怒, 林展鹏却伸手制止了他,淡淡地说:“我不与你争执。”
林展云一肚子话被他挡住,当真是憋得难受,看了一眼仍在苦吃的江陵, 当下里不知该怎么办, 站在那里又气又恼, 再抬头看林展鹏时,却见他安静地站着, 浑身气质沉着,看上去竟比自己成熟稳重许多。
他忽然想起书院恩师的教诲:人情通达上多看看兄弟, 凡事要与兄弟有商有量, 无论兄弟从士还是从商, 都并不影响。当即慢慢冷静下来, 站在林展鹏身旁不再说话。
等到江陵飞快吃饱, 林展鹏带着她回到了理事堂, 并进了后堂。后堂里有个极小的隔间,隔间里有一张小小的直榻, 是忙乱的时候给家主歇息用的,此时正值春天,榻上垫了软褥,上搭着一条丝被,林展鹏带江陵进到隔间, 对她说:“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里。本来可以送你去林叔那里,但是阿娘既对你存了心, 怕是林叔那里也留不了你。你放心,我会说服我阿娘。”
江陵应了声。林展鹏等她问自己问题,却半晌也没见江陵提问,反见她诧异地看了看自己,好像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还没走。他欲言又止,过了会儿才说:“放心留下。别乱跑。”江陵乖巧地点点头。
林展鹏出了理事堂,见兄长在堂外等着。理事堂若非家中掌事者,不能进后堂,林展云也不例外。他抬头看着林展鹏,安静地指出:“你带了他进后堂。”
林展鹏默然一时,说:“事急从权。”
林展云虽然多年来一直专心读书,但出身商户又与舅家时相往来,向来并非死读书的迂腐学子,既冷静了下来,便能思考,刚才林展鹏的话语在气恼时听起来是指责讽刺,冷静下来再去想何尝不是林展鹏的辩解?自家兄弟也没什么好曲里拐弯的,直接问他:“我知道的阿娘一向讲理明理,所以我不明白阿娘为何一定要撵他出府,他做了什么令阿娘这般厌恶?”
林展鹏看着兄长,他其实对着兄长林展云一直是敬爱和羡慕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年幼时听得祖父问他长大后当兄长的臂膀好不好时会心甘情愿地说好,他当年虽然年幼却也聪慧,臂膀是什么?他是知道的。就算此后渐渐知道进学和从商的区别,感受到众人看待兄长和自己时不同的态度和目光,也大多不以为意。那是他的兄长,有什么关系?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并不用父母教就清楚明白。
刚才林展云只听一面之词的斥骂,令他既是委屈又是气极,实在也算是出言不逊了,一时之间也颇为懊恼,此时见兄长温言相询,到底尚且年轻,便直直地看着林展云的眼睛,冷笑一声:“阿娘认为我觊觎她的美貌。”
林展云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他?”想了一想适才看到的小童,八九岁年纪,虽然发乱衣皱,饿得脸色发青,却仍然可见得秀眉黑瞳,容色极是出众。
但是,林展云和弟弟幼时一向亲厚,虽然长大后一个读书一个跟父亲行商,可是在书院的那一年半里两人同行同止,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弟弟行止有矩,是个人情通顺又聪慧善真的人,他会觊觎一个幼童的美色?阿娘在想什么?他摇摇头:“阿弟,你莫不是想错了?阿娘……不会如此啊。”阿娘最是守礼守德,怎么可能会想得这般……污秽,何况,这是阿弟啊。
林展鹏不想再说,转身便走:“我去看看阿爹。”
林展云心中一凛,忙跟了上去,他比林展鹏年长三岁,人情历练上不如弟弟,但三年不是痴长,书也不是白读,自然明白兄弟间最好坦诚相待,此时两人所见所知不同,怕是都有误解。既然各持己见,意见无法统一,那便最好不要再起争执,各自收起各自的观点,不必非要争出个长短,以免伤了兄弟情谊。
两人相携回到长房正院,林忠明已用了麻药沉沉睡去,陈氏怔怔地坐在一旁,脸上神情不知是痛是哀,竟显得有那么一些灰败。
林展云一向深得母亲钟爱,他是陈氏亲手教导出来的,便如林忠明与林展鹏,他与陈氏的感情极是深厚,见母亲如此形容不由心中大恸。陈氏向来冷静自持,面带微笑,进退有度,自父亲病重,她担忧、悲愤、伤心,头上白发丛生,脸上憔悴有加,他实是心痛,不禁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展鹏,却见林展鹏也是怔怔地望着陈氏,神情难过。
林展云心下一松,呵,阿弟对母亲还是孺慕的,他大约……只是弄错了什么,或者是一时冲动罢。
陈氏抬眼看到一双儿子相携回来,长子已经长成,颀长的身材,清俊的脸上满是书卷气,神情温和逸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次子年尚十五,身高却不输长子,只更显少年人的清瘦,脸容清秀中带沉郁,眼神是十五岁少年少有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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