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肃容面色寒得骇人,一字一顿道,“我走便是,这里你安心住着。”
“细幺,我知你如今心里有气,只你若想要与我撇了干系,我是万万不许,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待你气消了,我再来寻你罢。”
沈肃容说罢,随即跨步出了门,只临出门前,他忽然顿住了步子,心下无耻又卑微得想,倘或那个孩子如今还在,她可会原谅他这一回。
霜澶站在那地笼旁,背对着门,瞧不见沈肃容如今的神情,只听得一声关门声,外头的寒风便都教关在了外头,霜澶那一直漂浮着的一颗心才教有了着落般缓缓跳动着。
霜澶眼瞧着那地笼里的炭火余烬冉冉,火焰寥寥,心下是止不住的怆然。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霜澶那近着地笼的双腿已然微微发烫,外头复响起叩门声,才将她从那浑噩追光的念想里头回过神来。
“姐姐,你可还好么,我瞧着公子走了。”
是青徊。
外头的青徊瞧不见里头的动静,又不见霜澶有应,心下不安,正要推门而入来瞧个分明。
内里霜澶兀自默了半晌,遂开口。
“我无碍,将敛秋寻来,我有话说与她。”
门外青徊不明所以,还是应声去了。
霜澶从旁寻了件外衫披着,将那肩头的凉意拨开,遂坐在地笼旁,伸出双手教那炭火烤着,迷离着眼眸怔神等着敛秋。
少顷,敛秋叩门而入。
一进屋便絮叨了起来,“公子竟将沈远带走了,这一天发生了这般多的事体,姐姐,今日你出去时还好好的,怎的见了那少夫人回来便成了这样,她可是说了什么?眼下可有哪处不舒坦的?”
霜澶不发一言,只掀了眼眸瞧着敛秋立身与桌旁絮叨。
渐渐的,敛秋好似觉察出了异样来,只呆愣道,“姐姐怎的了,这般瞧着我。”
“我今日与云季芙相会,她要与我说什么,想来你该很清楚才是,怎的现下反倒来问我呢。”
敛秋闻言,当即蹙了眉头,“姐姐混说什么,又是谁人在姐姐那头嚼舌根?”
霜澶才刚落了胎,原就精神不振体虚无力,听敛秋那般嘴硬,骤然有些后悔今日为何要将她寻来,只觉心力交瘁,遂几不可闻得微微叹出一口气来。
“我在李掌柜那里抄书的辰光,除了李掌柜与李嬷嬷,统共只见过你一人,想来你当时就已然认出来了吧,没过几日我便被人掳去了许若昀的府邸。”
敛秋闻言,面上皆是不解,“姐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莫说我原就不知晓姐姐在哪处抄书,即便知晓了,我又怎会知晓姐姐与许公子有何纠葛在?又如何能将姐姐掳去许府?”
“你虽不知晓,可你的主子却是知晓的,这样的事体自然也用不着你出手,你回府禀告给云季芙就成了。”
霜澶蓦得回想起当初在飞鸿楼云季芙便将那许若昀是何做派瞧了个十足,还有沈肃容领着她走出飞鸿楼时,那云氏莫名其妙地端起茶盏朝她敬来,当初眼见了只觉背脊一凉,如今再想来,霜澶心下莫名得一阵恶寒,这云季芙果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凡教她知晓的事情,只稍有用处,她便半点都不教放过。
“那日,你明明都要走了,却还回过头来交代我日后有书且为你留着,当时不觉,事后想想,这样阴私的事情,主家与卖家早就有了共识,何须你多此一举,不过是你寻了由头再细瞧我一回罢了。”
“还有那回在那抱月阁前头的偶遇,想来云季芙亦是帮了你的,我原就觉哪处不对劲,云氏是何样的人,我合该清楚的,倘或你真将她得罪了,又岂会只是将你遣出府去这般便宜你,莫说要你性命,便是将你卖进窑子也算是客气的。”
“那日沈远不在,将我哄出府,又引我去那成衣铺子与云氏见面的还是你。宅院里头皆是沈肃容的人,谁人会在宅院里头说云季芙的是非,什么听人说云氏落了胎,都是你编出来的鬼话。你知晓沈远在府里,你再想将我哄骗出府已然不能够,便将云氏落胎的事告诉我,教我在收到云氏书信之时乱了阵脚,引我去一窥究竟。”
敛秋面上的茫然渐渐挂不住,眼尾渐渐落了下来,默不作声。
霜澶继而又道,“那书信上瞧不见的字,你用火一烤便能瞧见,这样偏门倘或不是有人刻意教了你,你又怎会知晓。”
敛秋将那一盏眸光隐下,“你既早察觉我有异,为何留我至今,为何今日还要去赴少夫人的约。”
敛秋的言语淡漠非常,教霜澶听来好似从前那乐天达观的敛秋全然都是披了一层皮的一般。
“是我教鬼摸了头,只想着你我亲如姊妹,与青徊三人皆是可交心之人,如何想到你会——”
“我会如何?”敛秋蓦得掀起眼帘,猝然将眼里头的一盏眸光隐下,“是我太过痴傻,从前被你那人头畜鸣的做派给诓骗了,大夫人抬你作通房你瞧不上,还要作出一副清风高节来给人看,如今想来那拂冬都比你敞亮些,你见大公子全然瞧不上你,便要借我与昔春的手设计陷害少夫人戕害老太太,你一计不成便又想偷盗!似你这般两面三刀之人,昔春竟还凭白为你丢了性命,她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先头不肯做通房,眼下却成了庶子的外室,天道好轮回啊。霜澶,你当真是奴颜媚骨,教人不齿!”
霜澶万不曾想到敛秋竟能这般好恶不愆咄咄逼人,一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话教她听来是字字违戾诛心!
眼下倒仿佛她成了那十恶不赦之人,教人随意唾弃一般,她甚至在敛秋的眼中瞧见了哀矜与怜悯。
霜澶忽然发现,云季芙不知在何时于她手腕上头嚯开了一道口子,原是浅浅细小的口子,初时只缓缓地流淌出血液,可渐渐的那口子愈来愈大,已然堪堪要将霜澶周身的血都放光了!
当真是,生不如死。
原她将敛秋寻来是质问,她想问一问究竟为何要为着云季芙这般枉顾她二人的姊妹之情,云季芙又允诺了她何样的好处!可如今霜澶却好似反被将了军,心下微喘,敛秋的言之凿凿竟让她连驳辩的话头都拾不起来,一颗心微微下沉,一瞬间,竟连喘气都觉艰难。
良久,霜澶蹙着眉,一手抚着胸口,孱弱道,“我只问你一句,我的孩子落胎,可是你下的手么。”
敛秋默了半晌,只道不曾。
“为何不曾。”
“我几次陪大夫去开方子,那大夫都是不住得摇头,想来你本就坐不住那胎,既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霜澶闻言,喉间忍不住颤动起来,竟下意识得又要抬手去抚住那小腹,这个孩子没能保住,眼下她竟不知该怨怪何人,她的一腔哀怨无所出,心下那锥心泣饮之感亦无所发泄。
霜澶渐渐伛偻着身子弯着腰,只盯着那炭火怔神,良久,才轻声道,“你走罢。”
敛秋听罢,面上皆是不可置信,“你竟要放了我?”
屋内一阵静默,只余地笼中那银丝炭火的噼啪之声,原那声响是细微至极,却还是将霜澶引了过去,微弱的火焰在霜澶的眉眼中跳跃,昏黄的火焰火舌将炭火烧得通红,待那通红的炭火渐渐成了银白,那火舌便另转了方向,朝另一块炭火伸出手去,周而复始,直至化为灰烬。
霜澶再不理敛秋,只缓缓站起身,慢慢行至床榻边兀自躺了下来。
第96章 【正文完结】 霜澶缓缓阖上眼眸,睡着……
霜澶这一觉睡得沉而又沉, 不知睡了多久,期间迷迷糊糊醒了几次,瞧着外头从黑到白复从白到黑便又阖了眼, 不知是地笼里头的炭火烧尽了还是哪处门窗不曾关好,霜澶在被褥里头瑟缩着, 只觉冷, 却不曾起身。
直至青徊来叫门, 霜澶才神思恍惚得睁开了眼睛。
霜澶还未及应,那青徊想来怕是不放心,遂兀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绕过屏风, 探身过来瞧人, 见着霜澶已然睁开了眼, 心下微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道。
“姐姐,可觉饿,可要喝水?”
霜澶听罢,脑中回转了半刻才想起,从去见云季芙起, 她便滴水未进了,可眼下却半点不觉饿,仍旧是无知无觉。
霜澶微微摇了摇头又想翻身睡去,哪知青徊见霜澶如此,竟忽然落下泪来, 随即扑到霜澶床榻面前的踏上抽噎道。
“姐姐,你用些罢,已然快两天不曾用吃食了。”
霜澶茫然, “竟这般久了么。”只那声音竟是意外得沙哑,犹如被那锉刀崩断了的琴弦。
青徊见霜澶开口,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是了,姐姐,今夜就是除夕,我伺候你起身吧,咱们坐一道用些。”许多事情青徊不曾全然知晓,却也能明白三分,她只得小心翼翼得哄着,不敢去提公子,更不敢去提那落了的孩子,亦不去提那仿佛变了心性的敛秋,怕一时不察凭白惹霜澶伤心。
“这般快便是除夕了啊……”
青徊见霜澶仿佛有了一丝生气,面上随即染上了笑意,一时不知是笑还是哭,只使劲得点头应下,姐姐姐姐得唤着,生怕霜澶又陷入睡梦中去,继而抬起手,便想将霜澶扶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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