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头……
谢小婉越过包围自己的官兵，看了“匪头”梁杉一眼。
她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
眼神空洞。
梁杉的表情一贯没什么大变化，心思都藏在浅淡的眸色里。
他从未这样失神。
骤然，谢小婉的心脏仿佛被一直大手紧紧攥住。
痛到难以呼吸！
她闭了闭眼，狠心扭头。
果真看到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几位“熟人”。
赫然便是之前的阿媛、丹娘等人……
齐致远开口：“这些证人皆是无名山寨曾经的俘虏。”
“牌匾可以换，鸡鸭可以养。但曾经作下的孽，尔等挥之不去，涂抹不净！”
辛夷见此，眉头一突！
他没想到齐致远竟然寻到了之前被绑上山的人质，也没想到这些人质被好端端地护送下山，如今竟为官府作证，反咬他们山寨一口。
他怒尔咬牙：“你们、你们竟如此忘恩负义，早知今日，就该……”
就该将这些人杀了灭口，何必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谢小婉早已料到当下情形。
按照她的三观来看，此事再正常不过。——当初这些人被强掳上山，山匪们自以为仁义行事，殊不知已然伤害到了寻常百姓脆弱的心灵。
如今有官府老爷为他们做主，说不定还给赏银，他们凭什么帮助山寨？
这也是她执意留在这里的原因。
无论梁杉还是辛夷，这种场面都不适合独留他们再此……
她朝丹娘招了招手，笑道：“丹娘来了！你之前说过喜欢吃甜食，我在村里晒了很多柿饼子，想不想尝一尝？”
“婉、婉娘？”
丹娘先是看到辛夷，瞬间挪开目光，显然是被这凶神恶煞吓得不轻。
——她其实也没想回来指控山寨的。
可是、可是家里弟弟病了，缺银子看大夫。自己如今只在青楼卖艺，但倘若弟弟病重，家里就要把她直接卖给鸨母。
到时候成了红妓，可就不光是卖艺了……
短短几日的相处，让她知道谢小婉一向善解人意，只能投以一个抱歉的讪笑。
正要循着齐致远的引导开口指认。
忽听身后小孩子惊喜的呼唤之声：“是小婉姐姐吗，奶奶！我们快回山寨去吃小婉姐姐做的饼子！”
话音落，半打男孩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竟要朝着山寨狂奔过来。
却被身后老妪拦住。
老妪也不敢看谢小婉等人，只跟其他证人站在一起，低眉敛目。
这些人都是无名山上被放下去的俘虏，也都吃过谢小婉做得美食。那小男孩直接在山上增重了三五斤，回家后还念叨着惦记小婉姐姐的手艺……
谢小婉看了齐致远一眼。
唇角一勾：“民安则国强，苛政猛于虎，明君都要以百姓为先。”
“而今丹娘等人，皆是平头百姓。瞧他们被你等桎梏不敢多言的样子，致远兄何不对比看看，如今的你们和我们，到底谁像土匪，谁是良民？”
第93章 秋梨罐头 相公等我回去成亲呢
谢小婉如此伶牙俐齿, 让齐致远有了一瞬的沉默。
她对这无名山寨，是当真用情不浅。
但是，他也绝不徇私枉……
正寻思着, 身后忽然有人开口：“官老爷, 奴家曾上过无名山。”
“此番……奴家想给无名山村正名, 这里并非土匪窝, 而是寻常山村！您瞧, 哪家土匪窝会把自己晾晒的柿饼和辣椒挂在门边？”
这声线温柔细软, 来自那即将被家里卖给青楼做妓的丹娘。
齐致远皱了皱眉。
紧接着就听到那带着孙儿的老妪也说：“是啦！”
“如若真是匪寨, 老妇这小孙儿又怎会如此怀念？童言最是无忌, 官老爷，您看……”
唯有跟在最后的阿媛，一直面色惴惴。
齐致远将目光投向她。
后者缩了缩脖子, 好半晌才摇头无话。但整个人却站在了丹娘身后，究竟往哪边靠拢, 自是不言而喻。
齐致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些“杀手锏”证人们, 居然会如此临阵背叛，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原本还有一个更合适的证人。
可是那人……
前些日子因为他的过度自信, 已经将其送出雍州很远, 现在估计都快跑到异国边界了！
齐致远的京官生涯，也办过不少大事要事，从未遇到过如此反转。
一时间, 神情莫测。
他突然把目光转向谢小婉，眯了眯眼：“婉娘果真高明。”
谢小婉其实并不高明。
她早想到齐致远会找些人证来指控五名山。
先前尚有些担忧，倘若齐致远把那杜依依的家暴相公找来，那相公为了钱财咬死山寨强抢民女、杀人越货也无不可能。
但是……
此番上山的人证里, 居然并没有杜依依的相公。
这老妪、丹娘，甚至还有阿媛，几个人都是在山寨中多少承过谢小婉情的人。尤其是最初那段时间，若无谢小婉挺身而出，屡屡跟山匪对抗，他们还不一定能够平安回到龙翔县。
如今看来，倘若那无名山匪这能改邪归正。
似乎，也未尝不可？
望着谢小婉坚定的眼神，几名证人以丹娘为首，都想试着帮上一把。
当然不全因着道义使然。
——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他们这些人，在龙翔县内过活多少是有些不如意的。倘若帮了山寨一把，往后能像小翠一样脱离原本的家族，长居在山寨之中。
似乎也并非坏事一件？
古有洛阳纸贵的典故，世人皆怀从众心理。
丹娘一开口，老妪跟上，之后是阿媛。
如此一来，就算后面再有致远找来的人证，也不一定还站在官府那边。谢小婉深谙当下情形，只淡笑道：“事实如此，非我高明。”
她看到齐致远双掌攥拳，眸色染上一丝阴凉的杀意。
齐修身份特殊。
他在雍州本无官职，只是州官堂弟。
但他却年少便在京中担任要职，乃是不折不扣的京官！
京官若想作为，必能不择手段，谢小婉这点把戏其实是不够看的。
只此一时。
山寨的存亡，只在齐致远一念之差！
谢小婉忽然上前一步，扬声：“致远兄，事已至此，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
此话一处，周遭寂静。
辛夷站在梁杉身后，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谢小婉：“你、你要下山？！”
“总不能让致远兄空手而归不是？”
女子抿了抿唇，挤出一个笑颜。
谢小婉没和辛夷多说，更不敢对上梁杉那浅淡的眼眸。
她向齐致远伸出手：“还不走吗？”
几日后，龙翔县内。
瞧着“无名山村”已经登上周边村落的名册，谢小婉舒了口气。
“这下满意了？”
齐静心在马车上翘着二郎腿，看向谢小婉的神色仿佛要一口将人吞了：“致远哥只是让我送你过来，可没说还要带你回去。”
“既然婉娘无所不能，就自个儿回府吧。”
说着，齐静心就要命人驾车离去，把谢小婉丢下。
——这女子实是不讲武德，先前明明回了山寨，如今居然又出现在齐致远面前。齐静心早已属意并无血亲关系的本家兄长致远很久，此时被激得倍显刁蛮之相。
脖子一梗，两条马尾辫上的铃铛便叮叮作响，娇俏蛮横。
谢小婉竟也不恼，只是啧啧两声：“听府上的厨娘说，今天的午膳又是炸酱面。”
“自从齐致远从京中来到龙翔县，你们府上应该已经吃了好几十次炸酱面了吧？”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沿路买点新鲜食材回去，煮一锅美味的冒菜，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吃！”
说完，谢小婉作势要走。
齐静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一向嗜辣，最是不喜面食。可齐致远从京城前来之后，带了一个京中厨娘，别的不擅长，就擅长做炸酱面。
天天吃炸酱面，齐静心早就吃伤了。
这谢小婉，煮饭倒是一绝。
可她还勾引致远哥哥——
“静心姑娘，我有一计，如今说给你听，能让我们两个都如愿，怎么样？”
……
锅上蒸着双皮奶。
府上的厨娘正将浓稠鲜亮的鲍汁浇在白饭上，倒扣碗型的白米饭旁缀着两片儿切成小花样式的胡萝卜，以及一枚鲍鱼。
“鳆鱼名贵，这婉娘倒是会吃，先熬出鲍汁，用鲍汁拌饭，品尝鳆鱼倒是其次了。”
“依我看，这鲍汁比鱼肉本身还鲜。一会儿主子们用完膳能剩不少，都饱了咱几个的口福！”
两名厨娘面含笑意。
其中一个突然蹙眉，疑惑：“婉娘一早就说馋这鳆鱼，怎的饭做好了，她反而不见人影？”
此时，另外一边。
“婉娘？”
齐致远一脚踹开雕花木门，果真不见其中人影。
怒色以迅雷之势爬上他的眉眼，愤然侧目：“齐静心！！！”
齐静心早就不知躲哪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