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婉只想让梁杉快点醒来,听听他的声音,看到那双有如曜石漆黑,暗彩流动的美目。
今天早晨,山岩边儿上。
她不想下山,想来土匪们也不愿意放她下山。那时候料到过会有人来,来的人是辛夷,或者郭大壮。
却没想过梁杉。
大当家的,他当真应该如此重视一个厨娘吗……
蛋羹不算,钓鱼不算,只论今天这次,是什么理由让他一定要亲自往那危险的地方去寻人?
她之于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还有,他之于她呢?
“快醒来吧。”
当着辛夷的面儿,谢小婉伸手轻轻碰上梁杉的脸颊。好像只要他醒了,自己就能收到心里那个答案。
“……”
动了动嘴,辛夷却没拦她。
两人一道离开之后,浑浑噩噩间,谢小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里,走到小翠跟前。
“小婉!”
连蹦带跳地扑将近来,上上下下一通乱摸。
小翠泪眼汪汪道:“你怎么样!”
打从早晨醒来到现在,她连饭都没吃两口,魂不守舍地,炉子上坐着水,烧干了也不知道。
担心谢小婉,却不晓得自己能做点儿什么。大风哥叫她乖乖在炊饭院带着,哪儿都别去……
“我当然没事啦,”被她摸得浑身痒痒,谢小婉忍不住笑:“我不在多好啊,厨房里这么多吃食都成了你一个人的!”
“呸!”
小翠偏头啐道:“一回来就没个正经,早知如此,俺还不如不念着你算了!”
话虽如此,她仍是上上下下直将谢小婉好生打量一番。确认其安然无恙之后,这才扭头进屋。
不一会儿,小翠由打柜子里翻出两身新衣裳来。
说是新衣裳,不过是她捡各种布头子拼拼凑凑缝制而成罢了。胜在手艺细致,针脚整洁,不同颜色拼接在一起,花里胡哨还挺好看的。
“先给你穿,过两日俺再缝一件。”
“这可好意思嘛……”谢小婉嘴里说着,手下已经接过衣裳,翻来覆去将大身看了个遍。
小翠笑眼看她,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少笑话人,哪里我就连不好意思都不知道了?”在外奔波一个晌午,衣服上沾得尽是土汗腥气。
甫一抬手,袖口湿哒哒的,是因为方才拭泪。或许没准可能,还有擦过鼻涕……
是该换件衣裳了。
小翠新做的这件,谢小婉早从开始裁布的时候就开始觊觎。后来做出成品,十分与现代潮流对轨的拼接风真叫她爱不忍释。
那时候小翠还喜欢得不行,谁也不肯给。
没成想如今走丢了一次,到头来竟有如此待遇,当真是因祸得福,否极泰来!
“对了,翠儿,”
忽地想起什么,谢小婉猛然抬脸,只向小翠问道:“你觉得……大当家的这人如何?”
“人?”
歪头想想,小翠抿嘴道:“俺跟大当家的一点儿都不熟啊,他叫什么俺都不知道嘞,也不晓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他对你是真的好呢!”今天早晨那桩,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大当家的坐在轮椅上,二话没说就叫辛夷去找小婉,还说不许伤她来着!
末了,小翠补充:“嗯,就是如果嫁人的话,他不够身强力壮。”
噗!
傻丫头,一直记着她这句玩笑话。
谢小婉噗嗤一乐,又打心底里为梁杉感到不平——其实他也很厉害的,便是缺了条腿,尚且能跟小李子过招那么多下呢!
往事许许如烟,回想一想。
梁杉他,真的很帅啊……
日落月出,日升月落。
一天两天过去,自从梁杉苏醒那日,谢小婉每天都准时前去报道。
“我来啦!”
推门而入,轻车熟路地将食盒搁在桌上。她自己搬好凳子,挨了床沿坐下。
每天必做的第一件事,将褥垫儿掀开,看看床板上有倒药的痕迹没有。
“嗯,很乖嘛。”
满意地拍了拍手,为他掖回被角儿,谢小婉道:“今天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呀?”
“……随你。”
“拇指姑娘。”
梁杉颔首,从善如流。
前天的甜点是碗豆花,昨个儿吃过蛋羹,今天便用芝麻跟面粉炒了简易的油茶面儿。
午梦初醒热面茶,干姜麻酱总须加。
这东西冲开一口,香味扑鼻,油而不腻,口感甜软,谢小婉一次连喝三碗不够。
梁杉胃口要小一些,只这一碗,他得克化很长时间。
“长那么高,你怎么就吃那么少呢?”小心翼翼吹凉一勺,递与梁杉嘴边儿。谢小婉不禁纳闷。
咽下这勺,后者也没答话,只是看她。
时日现已入夏,便是四月桃花始盛开的山寨里,由打窗外吹进来的风儿也很温暖。一轮艳阳高挂,过些天就该蒲扇不离手了。
想起蒲扇,就想到济公,谢小婉说完拇指姑娘,意犹未尽,又换了个的为狐仙断案故事讲给梁杉听。
正午一过,是日光最为刺眼的时候。
床榻上的人闭目睡了,谢小婉还不想走。看着他安静淡然的一张侧颜,心情也愉悦不少。
至今也不晓得小李子那件事究竟有什么猫腻。
就像那个总在心中跳动着,存在感极强,屡屡呼之欲出的答案一样,直至现在都没有具体化。
只在这里看着梁杉,陪他说说话。谢小婉觉得,这样就可以,这样还不错。
……还盼着官府上门剿匪么?
只是这道问题的话,她却是完全可以给自己一个准确答案——不,不再盼着了。
便是能有户籍,能过上良田小屋热炕头的生活,她也不想要了。
“就在山寨里呆着不错嘛……”
夏日,微风,茅屋,要喝井水都用不着自己打,各种体力活儿都有土匪帮忙。
除了食材匮乏以外,没什么缺点。便是这个缺点,日后也可以慢慢改善……
总而言之,她就是铁下心要窝在这里,不走了不走了!
梁杉睡着,眼睫轻颤,在面颊上映射出小小一片儿剪影。
瞧瞧,还有这么好看的男神让你天天近距离欣赏,此亦乃人生一大幸事也。
……
坐在床边,守着片刻。
梁杉一直未醒,等到日光西沉一点儿,不再扎眼的时候,谢小婉站起身来想走。
蓦地,她被紧靠墙角儿的一张桌子引去目光。
——只有桌子,没有椅子。
桌板下那一处空当儿,正巧能搁下梁杉那把轮椅。面儿上整整齐齐,一沓纸,一方砚,笔架子上寥寥挂着两支毛笔。
果不其然,他是会写字作画的。
梁杉认字儿,谢小婉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只想近去看看,领略一下大当家的笔下是何光景。
不错的字,横竖端正,撇捺凌厉,浮头几张纸上写了山河日月,花鸟鱼虫。
轻手轻脚地翻动几下,最下面那张露出半个偏旁来。三点水,女字旁?
写的啥呀……
正待将那纸张抽来细看,谢小婉脚下微动。叮当一声,听得脆响,她连忙低头去瞧。
咦?
这东西看着怪眼熟的。
仔细回忆,无论高矮胖瘦还是形状大小,似乎都跟她之前画给郭二爷的设计图一致……
是那只能按压喷酒的三足酒器!
她第一见到这个东西,实在某家外国文物展馆里——“喷泉酒器”。
外形精致华丽,名字却简单粗暴。
博物馆很贴心地,将喷泉酒器的原理建模、分解,一步一步做成视频放在屏幕上。
谢小婉喜欢模型,对这些东西又感兴趣,只把那部视频从头到尾全拍下来。
后来也想过试着还原,却没那个耐心,画出图来,没等买好材料就放弃了。
她有时候会这样三分钟热度,所以在看到郭大壮做的那只九连环后,觉得可以把这个未能实现的梦想寄托在他身上……
可是现在看来,她的希望究竟是把寄托在谁身上似乎有待考证。
那时候她怎么说的来着?
“这是要送给大当家的礼物,你想想什么花样适合他!”
Emmm..
只这东西若是交给梁杉来做,她不知情,到时候还送给他,那岂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成了一桩笑话!
真是的,谢小婉有点生气。
郭大壮这人怎么还好大喜功的呀。不会做就不会做,干嘛拒别人的劳动成果为己有?
真过分。
与此同时,远在马厩边铡草料的郭大壮重重连打两个喷嚏,惊得马儿嘶鸣。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雏形呀……”谢小婉渐蹲下身,想要仔细研究研究。
纯白的胚子尚未雕刻完成,其上凹凸不平的,长脖尖嘴,一看就是鸟类。
——还真刻了孔雀哈。
谢小婉嘿嘿一笑,上手便摸。
“哎呀,还是两只呢!”凑上前去再仔细看,两只鸟儿紧紧挤在一起,又矮又扁。
这是孔雀么。
她怎么觉得有点儿像……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