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慢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官家分明不是开玩笑,因为他脸上并没有笑容,“说好的……”
“谁跟你说好了?”
魏帝将手浸在了装满温水的盆里,使得双手的温度逐渐上升,不再冰凉后又过去掀开温离慢的被子,将不愿起来的她掐着腋下抓起来,跟抱小孩儿一样,“是你自己说的不要。”
温离慢任由他把自己掐下床,没让宫女们进来服侍,还跟他讲理:“可是我不想。”
“薛敏说了,你就是常年不动,养出了恶习,身体才越来越差,每日稍稍动一动,总能比从前好。”魏帝难得给她解释了这么长一段话,“所以从今日起,你便学着蹲马步,只蹲一盏茶的时间。”
温离慢此时就很想见一见薛御医,问问他无冤无仇为何害她。
她最终也是抗议无效,梳洗过后,头发又被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换上轻便的服装,被抓去蹲马步。
太和殿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自然也不知道帝后二人在做什么,惟独寿力夫手持拂尘随侍在旁,还有薛敏在一边,无时无刻不提供技术支持,温皇后的身体差到多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这跟她多年来的生活习惯绝对有关系。
虽然她不喜不悲,使得发病次数减少,但常年静止不动,会导致她愈发孱弱,当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是剧烈运动,就是在太阳底下站一会都要昏厥,但稍微动一下还是可以的,日后慢慢增加活动量,即便不能根治,也能延年益寿。
薛敏没信心说能治好温皇后的病,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又十几年没有治疗,更不曾精心调理,就像是一棵外表健全内里却已腐朽的树,身为医者,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它再多撑几年,却无法让它重焕新生。
温离慢也懂这些,因此虽不情愿,却还是在魏帝的监督下乖巧学起蹲马步。
这个姿势可羞耻了,她不好意思弯下去,虽然没人敢看,连寿大伴跟薛御医都低着头,可光天化日的,她从未做出这种动作。
魏帝在她腿上轻轻敲了下:“认真些。”
又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往下摁:“再沉些。”
温离慢额头已经沁出薄薄一层汗,她觉得他还是每日去上早朝比较好,每天只要早晚见到就足够了,自己也不会被这样折腾。
官家似乎知道她脑海里在想什么,慢条斯理地说:“日后你陪朕去御书房,朕亲自看着你。”
寿大伴真是用尽全力才没笑出声来,一想到官家跟诸位大人商议政事,娘娘却在后头蹲马步,这情景当真是怎么想怎么好笑。
温离慢软软道:“我真的要死啦!”
她撑不住,往后倒去,被魏帝接住,喘的厉害,魏帝问她:“除了会吃,你还会做什么?”
温皇后诚实道:“还会睡。”
半点不带害羞,特别实诚,实诚的寿大伴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这一笑似是有毒,把薛敏也给带崩,魏帝瞥了他们一眼,有心把他们拉出去砍脑袋,又看见温离慢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强的受挫感,小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朕看你除了吃跟睡,还会耍赖。”
第32章 (安分。)
*
温离慢才不管他说自己什么,刚才蹲了这么一小会儿,她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的难受,魏帝伸手过来捂住她的樱桃小口,“用鼻子呼吸。”
张嘴灌了风进去,更是撕裂般的难受,温离慢抓着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拉下来又没多少力气,只能按照他说的努力用鼻子去呼吸,这下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缓和,两条腿站直的时候颤巍巍的,魏帝几乎是半扶半抱,才将她带回太和殿内。
然后她便躺下去再也不肯起来,薛敏给她诊了脉,点头道:“娘娘无大碍,日后最好是每日都动一动,哪怕是站起来走走也好,会对娘娘的身体大有裨益。”
温离慢立刻朝他看过来,明明无冤无仇……
薛敏清清嗓子,褪下了,虽然无冤无仇,可他的小命都在娘娘手上系着呢,若是娘娘早早香消玉殒,那他必然要被官家砍了,所以他当然要尽心尽力为娘娘治病。
“听到了吗?最好是每日都动一动。”
温离慢抿着嘴道:“我不听。”
她动起来难受极了,尤其是蹲马步,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每一口呼进胸腔的气都是疼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从来坐着不动,不也是照样活到了现在吗?
魏帝伸出一指,点在她白净的脑门上,“有你说不的余地么?”
温离慢转头躲开他的手,坐下来,很有气势道:“我就坐着不动。”
魏帝自然不会打骂她,她又不怕这个,所以他只道:“那便再不许你吃糖。”
温离慢拍了下桌子,几乎要跟官家叫板:“我那样感觉都要死了,你若要杀我,还不如给我个干脆。”
魏帝揪了揪她的耳朵,没用什么力气却已经让她的耳朵红了,“外面很好玩,有很多你还没见过的东西,你若是想多看看,就要活得久一点,静坐不动,你活不久。”
她咕哝道:“我从前也是这样的。”
“从前是没人管你。”魏帝淡淡道,“如今又不是。”
最后她还是听话了,毕竟不听话就没甜的吃,要是像以前不怎么吃糖也就算了,没吃过就不会想,可大魏皇宫的御厨做各色各样的甜食十分美味,而且她还每日喝两次药,没有甜的着实不行。
大婚的休沐只有七日,七日过后,魏帝便一如既往开始五更天起,一般他退朝后回来太和殿,温离慢正好醒,如果有政事要议,他便会让温离慢先用早膳,等他回来,便是她锻炼身体的时候。
魏帝是很忙的,他几乎每天都不闲着,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他做决策,即便天下统一,也还是有些到处流窜不服大魏的人,他们大多是亡国皇族,四处逃亡之际,时常闹出些动静,不过掀不起太大风浪。
温离慢从未见过这样忙的人,她每天醒来时,他都已经起了,当她睡下,他还在看折子,好像永远不会疲惫、永远不会倒下。
而在官家休沐结束后,温离慢也开始慢慢接手宫内的事,她没有学过这些,都是寿力夫教,她学。
宫妃们位份不高,手头自然也没什么权力,之前后宫事务一直都由寿力夫代为打点,官家将他留在温娘娘身边,自然有官家的意图,温娘娘身体不好,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宫务上,所以寿力夫在带四司八局的掌印太监及六尚女官们拜见温娘娘后,只循序渐进地跟温离慢讲宫务要如何处理,并没有真的将所有事全都堆过来。
官家的意思,是要他在娘娘身边防止她被人糊弄,并在这段时间里教导娘娘要如何应对,至少不能让娘娘被哄骗。
即便寿力夫宫务处理得当,也无法保证所有人都忠心耿耿,口风严实,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因为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欲望,欲望就象征着贪婪。
宫中只是多了一位皇后娘娘,往常如何运作,日后同样运作,毕竟温离慢身体在那儿,让她像官家那样勤恳,根本不可能。
好在她聪明,又肯学,此前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却像一块干扁的海绵,迅速吸收着应该明白的道理,有一些她不懂,但只要寿力夫跟她说过一遍,她就不会忘记,寿力夫时常想,那赵国的温国公府,究竟是如何狠心,才能将温娘娘这样的妙人儿,养成这样?
倘若温氏一族能善待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吞并一国后,魏帝会强制不同故国的百姓生活在一起,并且进行通婚,同化他们,以此来建立亡国之民对大魏的依赖与认同,赵国亡了之后,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自然全无例外。
无论曾经是什么身份。
而温国公府,他们本应跟着温娘娘水涨船高,鸡犬升天,结果却错将珍珠作鱼目,活生生错过了这绝佳的好机会。
要知道赵国还未亡国,温国公府也不过靠着祖荫富贵,但大魏幅员辽阔,何止赵国数倍!
只能说这荣华富贵,当真是命中注定,不该是你的,怎么都求不来。
且说与温离慢自小便有婚约的前未婚夫齐朗,在温离慢被送入赵国王宫后,依照父母的意思娶了温离慢的妹妹温若瑾为妻,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虽然初始只是一名守城小将,但表现格外优异出色,很快便得到提拔,不仅在兰京有了自己的宅子,还将父母妻子接了过来,也正是靠着齐朗,齐国公府才没有随着赵国那些贵族世家被发落。
一家人相见,不由得纷纷落泪,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日后也不必生活的提心吊胆了。
齐朗在几次剿灭叛军时立了功,他将自己的功勋尽数换了,除却齐国公府的人,温国公府他也伸出了援手。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岳家,总不能不屑一顾,但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再多的却是没了。
那温俭的三女温若华,原本在赵国作为贵女是何等风光!即便是大魏铁骑打入都城,她也仍旧维持着一贯的骄傲,直到二房三房与大房无情分家,她一夕之间跌落云端,才略微收敛了性子,之后又吃了许多苦头──那个早被家里放弃的长姐,当真有了大造化,可温氏一族不仅没沾着光,还屡次三番被人欺辱,谁还不明白魏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