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间,他便吆喝开来,“卖身救父!卖身救父了啊!各位走过路过的,来瞧一瞧!十三岁的姑娘,正是水嫩嫩的时候,只要二十两!买回去当丫鬟洗衣做饭!当通房洗脚暖床!都合适啊!”
十二岁的温酒眉眼清秀,脸被打得发红,因为受辱至此,一双杏眸泪光涌动,落在旁人眼中便多了几分艳色。
她死死咬着唇,抬头望着天,不让自己哭出来。
为什么还不打雷?
不是说老天爷是最公平的吗?
你劈死李来骅啊!
可是天边乌云滚滚,有闪电呼哧而过,李来骅却依旧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吆喝着,让来来往往的行人驻足。
有五十多岁的富商笑着道:“年纪这么小,也不知道身体张开了没有,瘦成这样,怕是在榻上也没什么意思!”
旁边众人跟着起哄,“这小脸是不错,就是这眼神太凶了些,怕是不好驯养。”
“我偏就喜欢这样有脾气的,来,把衣裳脱了!让爷瞧瞧货色有多好!”
声落,众人都笑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温酒耳边环绕着。
李来骅应了一声好,转过身来,撕开了她的外衫,也撕碎温酒这十二年来的天真烂漫。
清瘦白皙的肩膀失去遮掩,就这样暴露在人前,麻绳将她手脚绑的死死,身上全是青紫的淤痕,四周围观的男子们笑声更甚,惊叹了一番这小姑娘够能忍的,都打成这样都不哭。
那五十多岁的富商笑道:“继续脱,我看她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让老爷我高兴了,银子不是事儿!”
李来骅点头哈腰的应着,将温酒的衣衫一点点撕下。
天边了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点忽然落了下来。
时值盛夏,行人们匆匆茫茫的经过街头,谁都是看一眼就走,只余下那一群男子饶有兴致的讨论着这腰不错,这小肩膀……
温酒双眸发红,下唇咬出了血,却强忍住没有哭。
温父温母对她有养育之恩,她不能恨。
张氏温有财愚昧无知,为求老有所依卖了她这个外人,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就因为她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就活该被推进地狱里生不如死吗?
好恨啊!
为什么只有她生来便被抛弃?为什么捡了她又任由李来骅这样作践她?
温酒咬着牙,硬生生用头去撞不断撕她衣衫的李来骅,一头撞在他心口上。
李来骅倒在四仰八叉,她头晕眼花。
“小姑娘,你不是要银子吗?我给你啊!”男子们说笑着,扔下几个铜钱在地上,伸手来撕她难以蔽体的衣。
温酒拼死挣扎着,哭没有用,喊也没有用。
漫天乌云朝她压下来,入目之处全是黑暗,眼前之人皆禽兽。
温酒想,我要死了。
滚烫的泪夺眶而出,混入雨水之中,难以分辨。
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她,如此清晰的知道这一生,要停止在这一天了。
温酒倒在雨地里,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最先伸向她的是谁的手。
忽然间,一枝桃花从上方直射而下,穿透那人的手掌,鲜血落了一地。
花瓣飘零纷飞,落在鲜血雨水交融之间。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江安地界这么恶心老子?”绯衣如火的少年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百折扇刷的一开,翻飞流转间更胜刀剑,硬生生把她四周的那些个人抽的东倒西歪,众人的痛呼声混杂在一起。
温酒还没看清来人,一件绯色的大袖衫便朝她盖了下来……
来人隔着衣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手用花枝痛打众人,还不忘同温酒道:“瞧见了么?打人要直击要害,杀一千字损八百,虽然听起来不亏,却着实不是什么好法子。”
温酒那时候双眼模糊,根本就看不清眼前人,只晓得是个出挑的少年,嗓音清越,转眼之间,便将人打得落花流水。
花楼之上,姑娘们叫好声成一片,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李来骅见着少年坏了他的事,抬起脚边石头便砸了过来,少年飞身而起,一脚踹断了李来骅的腿。
周遭众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全是痛哭流涕求饶认错的。
少年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百折扇,站在风雨飘零之中,身姿如玉,只回头同随之赶来的公子哥道:“把这些个人都送进你家大牢蹲着。”
后者苦兮兮的说道:“你就不能把动静弄得小一些,来芙蓉岸这种地方还闹出事来,若是被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少废话,快去。”少年顺手打开百折扇,温酒吓得猛地往后退去。
少年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那完全展开的百折扇放在温酒头顶,遮去漫天风雨。
风吹得少年衣袂翩飞,如诗如画的眉眼在大雨之中模糊不清。
温酒只朦朦胧胧的看见他笑了笑,“你躲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长得没还我好看,应该是我怕你赖上我才对。”
第349章 当时年少初相逢
那时候,温酒还不是伶牙俐齿的温首富,也瞧不清这少年到底生的有多好看。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那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见她这模样,只好低下头来,低声哄道:“好吧好吧,你生的也不丑,再过几年,大抵能长成一个小美人。”
他这一哄,温酒哭的更厉害了。
从前她生的还算不错,不说眉眼如画,也有几分灵气逼人,可今日这这般狼藉模样,哪还有半分美人模样。
这句不丑,可谓说的十分违心了。
“那什么……”少年从袖间摸出一块锦帕递给她,无奈的笑道:“别哭啊,你再哭,我就走了。”
“对、对不住……我也不想哭的……”温酒身上还披着少年的外衣,拿着锦帕胡乱的抹去眼泪,可泪眼朦胧,怎么也擦不完似的。
她低着头道歉,不让少年看她这样狼狈的模样。
在温家被父母舍弃的时候,她没有哭。
被李来骅当货物卖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而这少年一开口同她说话,温酒就忍不住泪眼盈眸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傲骨难折,硬气无双,只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一句话就让你卸下所有伪装的人。
“对了,你要卖身救父是吧?”少年接下腰间的钱袋递给她,摘下她发间的破稻草随手扔掉,徐徐道:“这些给你,人就不必卖了,雨大,你早些回家去。”
温酒当时掂量着那个钱袋,手心都是滚烫的。
她长到这么大,没拿过这样贵重的钱袋,也不晓得里头有多少银子。
那少年的小厮找了过来,说家中老夫人催着他回去。
少年点点头,离去去同温酒说了一句,“这银子只够你度过这次的难关,此生还长,若想日后再也不落到这样境地,就得有权有钱。小丫头参加不了科举当不了官,那你就想办法让自己变有钱吧。”
温酒呆呆的站在原地,耳边只剩下少年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回旋着。
街上行人匆匆而过,那小厮跟在少年身边,念叨:“公子,一个小丫片子,您也不怕她赖上您?”
少年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道:“万一,她以后长成了美人呢?”
小厮道:“您方才都说了不要她卖身,就算她以后长成了美人,同公子您又有什么干系?”
少年笑音懒散,“老子高兴。”
温酒十二岁这一年,淋了一生中最大的雨,却在大雨滂沱里,遇见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所谓情谊千斤重,养了十二年的女儿,到头来,不值几两纹银。
温酒曾找过那少年很久,后悔当初不曾问过他的姓名,又哭的那样狼藉,连他的面容都未曾看清过。
连当初那些银子也无从偿还。
她在芙蓉岸里来来回回打听过不知道多少次,那些烟花柳巷姑娘们,一听她打听那少年就变了脸色,平素能好好说话的人,立刻就将她赶出门,半句也不多说。
温酒想了许多年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长平郡被屠,她彻底找不到那少年,才死了心。
可从前那面容模糊的少年,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怒一笑,都变成了十五岁的谢珩,桀骜轻狂,绝色风流。
温酒从重重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谢珩。
“阿酒。”谢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好在人醒了。
他松了一口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吃糖吗?”
温酒晕乎乎的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谢珩,一点点同她记忆深处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些被岁月消磨了的记忆,这样就悄无声息的涌上心头。
温酒拿着那些银子回了温家,给温父找了大夫,让温文继续上学堂,用温家祖传的酿酒秘方酿酒,在官道必经之路上,摆了个茶摊,每日早出晚归,撑起了整个温家。
她欠温家的,说过会还,就一定会还。只是温家的破房屋,再也不是她的家。
温有财和张氏虽然因为她把李来骅害的去坐牢的事十分不满,却也只敢抱怨,温芳和李芸都是好吃懒做的人,玉娘要照顾这一大家子人,就只有温酒,在拼命的养着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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