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磊落,说起来也好听,抓不到把柄。”
明谨这话很是坦诚,也没有奚落的感觉,因她真崇尚这种交手的格调。
明黛恍惚想起小时候,世家里面的公子小姐们若是争宠,小心思必不可少,污蔑啦,拉踩啦,数不胜数,从小培养能力,心性,反应,承受能力,在这样的蛊中磨砺出人才。
但,她始终明白真正优秀而强大的人才是被正统教养出来的——如谢明谨。
眼界格局决定上升境界。
所以在小时候的那些争宠里面,但凡争斗,但凡被针对,当场她口头就反击且赢了,却不会太放心上,也不记恨报复。
待他们这些姐妹兄弟态度表里如一。
只是后来分开了,人一旦长大,变化会很大,明黛一直不明白对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再遇,她却隐约捕捉到了冰山一角——谢明谨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屑与人玩小手段。
要玩就玩大的吗?
明黛莫名猜测,也莫名期待。
————————
屋子明堂通风,那一缕风吹动她的发丝,衣袍袖摆轻微动,于他人沉静窒息中,唯一跟明谨言语的老夫人面色越发阴沉,却笑了,“尖牙利嘴,冥顽不灵,我也不必于你胡言乱语浪费时间,来人,罚板子。”
她这话一说,谢明月慌了,不由出声,“祖母。”
林氏深知那些嬷嬷下手的板子有多厉害,就几板子下去,这娇弱的谨姑娘一双手不废也得痛极,眼看着两个粗壮的嬷嬷不知从哪拿出早已备好的板子,想起自家夫君的嘱咐,不由一咬牙,软软出声:“母亲……”
这一声却被明谨的话压过了。
“祖母不知我的事,我却知五年前祖母为何被父亲遣送回郡城。”
正气势汹汹冲过来的两个嬷嬷错愕,步子都刹住了。
而众目之下,错愕的老夫人猛然一拍桌子,怒喝:“孽障!!你胡说什么!”
这一暴怒吓住了所有人,东家人都吓了一跳,而被老夫人一手攥着的东予霜顿然吃痛,倒抽一口气后,抬眼只见到一张狰狞脸庞。
老夫人的确怒极,这种怒且还有一种慌。
“还看什么!这孽障怕是在庄子里关太久,心智失常,被邪鬼魇住了,竟如此疯魔,给我拿下她,送进柴房……”
老夫人还没厉声吩咐完,嬷嬷们就反应过来了,正要扑过来按住明谨。
但明谨一个淡淡的眼神过去,这几个嬷嬷就被吓住不敢动了。
因为他们发现此刻的明谨太像一个人。
威严似主君。
他们不敢动,明谨也没动,就是低头垂眸,手指轻抚摸垂落的软纱袖边,并无多少奢贵绣纹,手指摸到的,也只是纱。
简单留青色,朴实去雕染。
“五年前,阳春三月,东阳郡郡守章椿成案之后,有言官上奏弹劾父亲,其中弹奏内容为其母奢靡,收受章椿成所赠佛经寿礼,用父亲职权之利,干涉户部行政司法,掩盖其政绩污点,提拔章椿成升调州府,君上压下弹劾,但当朝叱问父亲,父亲自参,让户部内省查他行政调令,但省查期,佛经所出法华寺高僧明德法师从一进寺上香的商人口中得知自己所祭佛经到祖母手中,大惊,查佛塔才知佛经已被假经调换,乃寺内有人与章椿成里应外合,大怒之下,欲投告朝廷,却被暗杀在路途中,于此时,那位商人全家亦被灭口。”
“消息传回都城,朝野震惊,内省稽查长官亲到东阳郡彻查,却查无实证,一切证据被清洗干净。”
“后来章椿成被捕,供认不讳,承认自己所犯罪行,并认下暗杀明德法师跟商人一家之罪,而后当夜服毒自缢于牢中。”
“至此,父亲内省政令通过,所有指证不了了之,祖母也于几日后被遣送回乌灵郡城。”
“朝堂的博弈,博弈下的手段,寻常百姓大概都是不知的吧。”
就像一个故事,书上的故事,都不如说书人动情,她不带感情一般平静道来,让人听得入迷,心惊肉跳,独独她自己比山石还刚硬冷淡,说完后,给听故事的人一点消化的时间,却给主角之一、此时神色骇冷的老夫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被这一个眼神刺痛并心慌意乱的老夫人正要反复勒令所有嬷嬷捂住她的嘴。
“就好像也没什么人知道当年那商户人家尤有活口。”
明谨以这句话回应老夫人。
老夫人:“……”
“更没人知道这个活口是在父亲手里,还是父亲的政敌手里,亦或者……在我手里。”
明谨微笑看着老夫人。
软刀子一刀刀深入,老夫人面颊抽搐,手掌发抖,却还是逼出一句,“你这孽障,真是黑了心了,你是要毁了谢家吗?你……”
此时,她将自己与谢家命运等同,其实也不是没道理的。
其实她本可以一味否认的。
可如果明谨真有活口在手,否认毫无意义,老夫人根本把握不住她的路数,更怕她破罐子破摔,为了报复自己将一切做绝。
彼此争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夫人对明谨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无把握,对方今日不会这般撕破脸。
“是啊,已经压下去的事情,何必又翻上来,左右您觉得自己也是无辜的,不过是敬佛,不过是想得到一本佛经,怎就这般倒霉,摊上这样的祸事,何其无辜。”
明谨应她的话,却不顺她的心,句句绵软,句句诛心。
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身体颤抖着,好一会没说出话来,而边上的东予霜似不忍,不由质问明谨:“谨姐姐,祖母也是无辜,您怎么说也是晚辈,又同是谢家人,怎能如此,如此……”
谢明谨望着她,眼神倒是宽容温和,“若是你族中发生这样的事,你该如何?”
东予霜一时窒住,但很快敛去不自然,坦诚中正道:“我东家本就知法守法,克己复礼,绝无……”
“祖母在郡城时,权力受限,于我谢家家族势力并无调配之权,你猜她如果要办什么事儿,会走谁的路子最得心应手?”
真诚良善识大体的表小姐好像被吓到了,东家人也懵逼。
那……那不就是他们家么?
第23章 提醒
“是不是觉得你们也很无辜,不过是孝顺姑婆,姑婆手头不方便,派些得力之人外出公干,实为正常,怎就惹上这罪孽。”
东予霜垂下眼,揪着纯白无暇的绢帕,凝声道:“若真为谢家之事所牵连,我东家与谢家亲情尤在,祖母亦为我东家至亲,也只能……认下了吧。”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虚。
仿佛在正义跟情义之中摇摆。
其实大抵是权衡此事已过,谢家到底是赢了的一方,祖母毕竟是祖母,是谢家的老夫人,这谢明谨除非是疯魔了才会把事情给翻上案头,如今不过是口舌威逼,想争取谢家生存权力。
东家依旧得跟谢家亲密无间。
是以,东家的态度……
被谢家连累的无辜之家么?
先置于无辜,再图无罪。
明谨心中微叹,偏过脸,目光扫过一些东家人,道:“谢东两家之知交,也有些年头了吧,有如此情谊,倒也不枉老夫人这些年一派爱护之心。”
东家人只能干笑,惶惶不安得很,因为不知这个谢明谨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瞧着对方还算认同两家交情,也许会大事化小。
正当他们如此侥幸期盼的时候,明谨缓缓道:“既如此,那不如把另一件事也认下吧。”
她看着东家人,面上无笑意。
“是谁把老夫人敬佛爱佛经之事转告章椿成,得后者大喜之下投以厚礼相赠,那厚礼不下三千两黄金。”
谢明月等人本来是被明谨抛出的一句句话给吓呆的,此时却也发现东家人被吓呆了。
“都吓到了?可能也有人不是那么惊吓吧,大概是既得利益者心中有数,那么大一笔钱财,最后不都得用于血脉至亲身上的绫罗绸缎锦绣珠宝么?是你们家哪一房的先跟章椿成合作,又是哪一房的出人马摆平后事,这都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你们也不用这么慌。”
东予霜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同羽毛一样轻飘飘扫过自己。
她心里一紧。
那时她还小,哪里知道这种事,只是算算时间,自家财力开始宽裕许多仿佛……确实是在那段时间。
但这个谢明谨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这些年查到的,还是当年就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啊,当年她也不过十三岁。
——————
这么大的罪名,谁愿意背啊,东家人内部各房本就有利益龌龊,此时更是一个个自觉无辜极致,只想让他人背锅,于是揣测彼此,发现对方身上穿着打扮都异常名贵,有些甚至比谢家子弟还要豪奢。
几乎无人例外。
这……可如何是好。
但也有人知道抓住重点。
不管是小聪明,还是太过于惧怕,反正东嘉书质问明谨:“你这些都不过是口头胡言,没有证据,更何况即便此事是真的,我们两家密不可分,谁都讨不得好,你说这些有何意义?为了报复我们?让你心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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