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若干回之后,姒思阙在凌月细致而极有耐性的指导下,手里边的米面渐渐有些像样了。
这时思阙竟然还有闲余心情去留意凌月脸上的细微表情,就在她又一次失手,将手中面团揉搓过硬而报销掉之际,她立马站直了身子,将凌月的身子掰过来面对她,一双满是米面的手往凌月肩膀上郑重地一拍,留下两个黏糊米印,道:
“凌月,你要记住,你不但点食做得好,管账、经事、统辖宫人...没有一条是你做不好的,你比许多人都棒!而且,你还是你家中、家族中,甚至占大齐人数将近半数的平民阶层中的神话!”
“以后不许再露出这种妄自菲薄的神情了,知道吗?”
凌月愣了一愣,眼圈冒出一丝丝红痕。
公主是如何猜到此时她心里所想的?
“公主,可...”凌月声音颤抖着哽了一哽。
“外边又哪个不知好歹的小娘子,敢对我们家凌月胡说八道?有种她先试着看能不能做出像凌月做的糕食一样好吃!及不上人家的十分之一,就胡乱诋毁人家的人,不过嫉妒你罢了,无需把这种人摆在心上,懂了吗?”
思阙按着她的肩膀说完这番话,凌月已经将头撇过一边,拢在大袖里偷偷拭泪去了。
“公主...谢谢您...”
凌月最后带着浓郁的鼻音,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似得。在面对思阙的第一十八次搓面失误,丝毫没有任何不耐,反倒更加用心更加细致,绞尽脑汁都要替公主想出一个能让她更快掌握的搓面方法。
阿紫欢快地从门外跑进,看见这个情景,笑嘻嘻地来到思阙跟前微一行礼,颇为庄重道:“参见公主。”
思阙忙得脸上都是粉末,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少来!”
阿紫嘻嘻地直起身,等凌月下去准备其他食材的时候偷偷溜到她身畔来,贴着她的耳朵道:
“公主,其实您很厉害呀,三两下就将凌总管俘虏了,那为啥太子殿下到如今你还没有搞定?”
思阙满脸米面,瞪她时的眼神有些无奈,终叹息:“小阿紫,你不懂。”
“有啥不懂的?难不成你是不是要告诉阿紫,其实公主您就是个男扮女装的,接受不了男子,所以殿下迟迟搞不定?”阿紫看着面前那张赏心悦目的美人脸,抬手用袖子替她擦脸,抱着万分之一的期盼道。
姒思阙反手敲了她一个爆栗,无奈失笑道:“好啦,快来帮忙,事后赏你一块我亲自做的糕!”
阿紫笑嘻嘻答应着前来帮忙了,思阙环起手身体靠着炉灶,忧心起来:
是啊,她是很厉害啊,来齐这八年时间都在钻研着怎么以男子的身份去迷惑,去俘虏女子,这也早已成为她的行事习惯了,是以待她恢复女儿身后照旧用着这一套来俘虏女子,却也依然好使啊。问题是,男子与女子不同,这男子该如何俘虏啊?
姒思阙提着一篓子刚刚做好的糕点,换好了大袖长裾,妆容一新地来到华容宫的宫门前。
发现宫门处的甲士都是些生脸孔的,是她前些日子过来时不曾见过的。
她款款来到值守的甲士跟前站定,笑容勾魂夺魄,打招呼道:
“差大哥,上几次没见过你们啊?”
思阙还以为又得一顿好磨,谁知这次那几人一见了她,立马屈膝行礼,齐声道:
“参见公主。”
随后,为首的那名甲士头领屈着身子率先走到宫门处,给姒思阙打开了偌大的宫门,还拱手相请道:
“公主,您请进。可需卑职进内通传一声,给您备一抬轿子来?”
姒思阙受宠若惊,立马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个走,也好散散步。”
随后思阙提着竹篓每经过一处,遇见到的宫人无不立刻就垂首躬身下来给她行礼,有些更是亲切地上前询问是否有需要代劳的事情。
姒思阙只是微笑着道:“我是给太子殿下送点心来的,敢问殿下如今在何处?”
那名小宫人很希望能在她面前卖得个好,只是殿下在何处这个问题他一个低级寺人实在是不知道,便只好让公主先到阴凉处歇息,他给备好茶水然后向上禀报。
姒思阙跟随小寺人的引领,提着食篓来到了一座木楼中。
这座木楼足有五层高,思阙坐于顶层风光最好的一间四面开阔的小室中,一面纳凉吹着高处的凉风,一边吃着小寺人为其备下的茶水吃食赏景。
期间有许多宫人陆陆续续前来送上吃食和礼物讨好,思阙拒绝不掉,不多时,木楼小室里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点和供消遣解闷的玩意儿。
太子来到的时候,姒思阙正一手执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一手拿着一个木头拨浪鼓,“咕咚咕咚咕咚”地拨动着。
姬夷昌今天的气息看起来略好了些,心情也似乎出奇地好,虽然来之前也在为此事纠结了好久,最终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决定前来赴约之后,平日脸上的那股阴翳之色全然不在,上楼的过程都没有咳嗽,是以等人来到了思阙身边,她也没能发现。
这情绪一高,他突然就想打趣她:“恁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得玩这些,羞不羞人?”
沉磁磬玉一般的嗓音凭空在身后响起,姒思阙无辜地转头过去,就看见太子姬夷昌屏退了四下跟随的侍从,独自一人上了楼。
他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冰山似的表情,一出口就讽刺她。
她皱了皱眉:“殿下,臣使这回做了您要吃的琼林浆糕了,您这是...不高兴吗?”
姬夷昌愕了愕。
他以为自己这是...幽默?他得知她今天要来找他,今日在殿室商论事情的时候,就连周凛都察觉出来他心情愉悦,还笑问殿下是不是捡到一堆神兵宝器了呢。
姬夷昌皱紧了眉头,怎么偏就她瞧不出来?
第18章 自己惯出来的死对头,硌破牙……
“是不是...臣使挑了殿下不方便的时间,打扰到殿下了?”
姒思阙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担心一个不慎会惹恼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
姬夷昌顿在原地,正想着作何回答,姒思阙便已经站起上前对他施了一礼,眸光盈盈,略微黯淡道:
“臣使知道了,下回臣使定然会挑一个殿下不忙的时间再来,那...臣使把这些糕点留下,等殿下忙完了再吃。”
姒思阙默默地走到了太子身后,准备沿木阶下楼去。
她捏了把汗,又偷偷在心里腹诽着:瞧吧,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让人怎么猜到他心里想什么啊,既然不高兴来,不来就好了啦,来了还偏要给人脸色看...
“等一下。”姬夷昌来时满腔欢喜,被误解后满目惆怅,踟蹰不前,见她走下了半层楼的木阶,终于忍不住挽留。
“还有时间...你伺候孤用食吧。”姬夷昌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表情过于僵硬了,皱了皱眉,撑起唇边的肌肉,尝试着看能不能略微扬唇笑一笑。
结果那表情更怪异了。
姒思阙顿在下半层楼的位置,看着他哭也不是笑更不是的扭曲表情,深以为太子殿下已经被她气到表情扭曲了。
“喏。”思阙暗暗心悸,不敢违逆,垂着头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殿下,上面这一盘是臣使亲自做的琼林浆糕,下面这十二式小点是和上次的一样。”
姒思阙摆出了一盘做得歪歪扭扭,形状像蚯蚓的黄色糕点,那是她亲自做的,剩下那些色彩缤纷、模样儿精致一看就食欲大好的糕点则是凌月她们所做。
姬夷昌的手顿了顿,停在半空。
其实他向来是不大爱吃甜食的,昔日底下的人给奉上来的甜点他向来是不碰的,只是上回见姒思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形容狼狈还受了伤地出现在他面前,然不过是为了给他送一篓糕点。
纵然知道她的所为不过是受了王父指使,却还是不自觉给陷了进去,捏起那些碎成渣渣的糕点吃下去的时候竟然觉得异常好吃。
姬夷昌最终将手停在了一碟模样最精致特别的白玉糕上。
“这些全是你亲自做的吧?那孤先吃一块这个。”
姒思阙愣了愣,略微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其实这些都是我让凌月她们做的,只有这盘琼林浆糕是我亲手做。”
姬夷昌前去拿白玉糕的手停住了。
思阙心情忐忑地留意着他的表情,企图能像平日看懂那些女官的小情绪一样,希望能读懂一二太子殿下的情绪。
无奈太子脸上除了冰寒僵冻的表情外,她几乎将眼睛揉痛了也没能读出其他的情绪来。
跟往常的表情一样啊,那太子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啊?他是不是在怪我不是每盘都亲自动手做?还是怪我上次的都没有一盘是亲手所做,没有诚意?
就在思阙凝神苦思的时候,姬夷昌已经将手伸向了那盘据说是唯一一盘由姒思阙亲自所做的点心上了。
姬夷昌伸手一捞,那条蚯蚓状的糕点立马碎成了四五截,他才稍一用力,立马就碎成粉末状,从指间流了出去。
太子殿下好生惆怅,遂又耐下性子来,像上回一样,并拢五指去捞那碎成面粉的糕点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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