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太闷,她开了窗,一人坐在烛光下看医书,一页页翻得认真,一字字看得仔细。
骆应逑斜靠在床头,本打算安心运功,然而心里头怎么也静不下。鬼使神差般的,他侧眸往一处看去。她的脸在烛光下泛着光晕和暖意,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还记得前世,他偷看她的无数个夜里,跟此刻的情形差不多。
那晚,她过生辰,骆时遗没去,院子里只有她跟她姐姐黎相与,两人断断续续聊了许久。等她吃完长寿面,黎相与便走了,她一人抱着奶狗嬉戏。
他趴在墙头看了大约一个时辰,许是趴得太久手脚发软,一个不小心,他从墙头摔了下去。
“谁,谁在哪里?”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稳,话中有害怕之意。
紧接着,一群小胖狗急匆匆地冲了过来,朝着他奶声奶气地叫喊,“汪汪汪”。他狼狈地站起身,低声道:“我……”
“太子哥哥?”她没拿灯,赤着脚踩上草地。
听得那称呼,他全身一僵。
他母亲与骆时遗的母亲是双胞胎,所以他与骆时遗长得十分像,更何况是在夜里,她分不清也情有可原。
“你是来给我过生辰的么,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裙,长发松垮垮地打成两根辫子,发辫末端系着铃铛。
夏风一来,她身前的铃铛便响了起来,清脆悦耳。对上她清澈的眸子,他那句“不是”便压在了喉间。
“嗯。”他点头,心头蕴满愧疚。对她,对大哥,都有。
“谢谢。”她微微扬起唇角,搅着发辫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她直直扑进他怀里,“……”他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木着不动了。这是他头一次抱女子,耳尖烫得厉害。
少女身上的清香充斥在他鼻尖,心跳急遽加快,他下意识便想推开她,谁知,她踮起了脚,抓着他的衣襟在他面上轻轻啄了一下。
“呼”,夜风从窗口吹进,案上的烛光明明灭灭,将骆应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时间不知不觉中地溜走,“王爷,你的蛊毒不是每晚都会发的么?”黎相忆从医书里抬头,她以为昨晚他没发病是因解毒药,可一看到他心口的诡异,她便知道那蛊毒没解。
她一眼看过来,他连忙侧过头,冷淡道:“不清楚。你不是懂医术么。”
“……”她又戳到他的哪根筋了?黎相忆哼了声,低头继续看医书。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上眼皮跟下眼皮开始打架,托着额际的手也渐渐往下滑。酸涩的上下眼皮打累之后彻底缠绵在一处,她软软倒在棋盘上。
骆应逑坐起身,室内烛光幽幽,他轻手轻脚地往她走去。
今生没鸿门宴,算起来,他也有二年没见她了。与最后一面相比,她的五官长开了些,性子也变了些。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俯身轻轻覆在她身上。
她看起来睡得很沉,额前有一缕发丝弯着,他情不自禁用手指勾了勾。
那休书,或许写早了。
*
是夜,华灯初上,正值夜市热闹之际。
鸿运赌坊是都城里最大的赌坊,与锦瑟楼隔得不远,一家是不分日夜地闹,一家是白天冷清晚上闹。
赌坊后门在一条狭小的巷子里,门前点着两盏寒灯。一中年男人撩开珠帘走出,肥头大耳,满脸麻子,讥讽道:“哟,这不是咸王府的庄伯么,怎的有空来我们鸿运赌坊玩。”
“我买,红绡散。”庄远低头站在台阶下,似是不愿让人认出,他说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
中年人望着他的模样古怪地笑了起来,“庄伯,你这年纪就别学年轻人找乐子了,万一有个好歹,我可经不起咸王的乱刀。”他嘴上这般说话,眼神上却示意身侧之人将东西拿出去。
小厮会意,拿着一只小瓷瓶走下台阶,庄远见着那东西双眼一红,一把抢到了手里紧紧握住。
“年纪这么大还敢吃红绡散,真是不给自己活路。”庄远的身影消失在夜里,中年男人冷嗤一声。
巷子里没什么灯,昏暗地紧,只能依稀看清人影,而巷口不远处停着一辆四人轿,轿帘一落,那张过分白皙的脸便跟着藏匿其后。
“走。”杨辉开口。
今早,骆时遗再次问起骆应逑与黎相忆是否圆房,他这才明白,皇上是要他监视这二人,最好每日上报。
刚从老妇人家出来,他正愁要不要将她安排到王府门口做事,没想回宫路上出现个大惊喜。
圆房也不一定非得在晚上,白日也行。想知道得更清楚,他必须找个日日能进出王府的人。虽说里头的人不好收买,但人总归是有弱点的。
*
大清早,日头还未升起,空气中稍稍有些冷。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正盛,地上更是落了一片。
黎相忆侧坐在石阶上注视惊雷,每次看它吃东西的急切样,她都会发笑。
“卖狗的阿花!你怎么又来王府了。”
慕檀的声音响得突兀,黎相忆转头看向来人,柔柔地喊道:“檀叔。”他怎么又叫自己卖狗的阿花,难道是因为惊雷在么。
“阿花姑娘,我跟你说,你家的狗看门真不错。”慕檀在惊雷身前站定,异常慈祥地看着它,“会吃,长得还肥,一身肉。等来年冬天应该能……”
“嗷!”一听这话,惊雷猛地抬头看他,嘴皮半掀,做出凶狠的模样。
“喔嚯。”慕檀立时吓得后退半步,害怕地接了下半句,“应该能进屋陪王爷,谁让王爷喜欢灰狼呢。”
黎相忆听得微微一怔,骆应逑喜欢灰狼?“檀叔,你怎么知道王爷喜欢灰狼。”
慕檀侧头看她,想了想道:“几年前,王爷每晚总会出去一趟,有一次,他回来对我说,想养只灰狼。”
“是么?”在她的记忆里,除了鸿门宴上,她和骆应逑其实还见过一面,只是那次她把他当成了骆时遗。
生辰那晚,他为何会从墙头跳下,她一直没细想。那应该不是他第一次进黎府。
正当她想得起劲时,一道熟悉的男声闯进耳朵,“你在发什么呆?”
第21章 . 小醋 你可真是头白眼狼
黎相忆循声回头,只见骆应逑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着一袭白底红衣,交叠的领口微微敞着。
他眼上蒙着红布巾,青丝被玉冠束起。风一拂,红衣飘扬似雪,在广袤的苍穹下开得像丛烨火。
“这会儿冷,你怎么不好好穿衣裳。”她蹙眉,端着一副长辈的口吻行至他身前,拉起他的衣襟拢了拢。“染上风寒可不好受。”
骆应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拉紧自己的衣襟。清晨的风原本是冷的,她一来,皮肤上的凉意骤减,顺势起了热意。
身前的姑娘低着头,如黑缎般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发上清香意外好闻。
不知不觉中,他扬起唇角。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慕檀念着这四字转了身,快步往小道上走。
简莲撸着袖子从屋里踏出,恰好撞上这亲昵的场面,她颊上乐开了花,比自己找着姻缘还开心几分。
姻缘果然还是要牵一牵,不然没线头。
“你身子不好,别折腾了。”
黎相忆责备地说着,这次骆应逑没回怼,她不由仰头看他,这才发现他在笑,薄唇漾起了浅浅的弧度。
此刻,他若没瞎,笑起来应该很好看吧。
她慢慢回忆前世,倏地,他伸手环住她的腰往前一按。
“做什么?”黎相忆惊呼,下意识拉住了骆应逑的衣襟,脑中一闪而过生辰那晚。之所以会大胆亲他,是因他来看她,然而鸿门宴上相遇,她才知自己认错了人。
如今想来,她是认错,并没亲错。
他俯下身,侧头靠近她耳边,呼出的气息直往耳蜗里吹,“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胡说!”她脱口,双手用力推开了他,“我当你是病人,仅此而已。”仿佛是为压下自己也不懂的情绪,她转身看向惊雷,心跳在胸腔里激烈如鼓。
她喜欢他么,喜欢他什么。她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怎会是喜欢。
简莲在一旁看得着急,只想上去敲他们俩的脑袋骂一声“蠢货”,不过感情这种事最不能心急,这点她还是懂的。
“砸吧砸吧”,惊雷吃完碗里的肉骨头,见骆应逑站在前头便跳起来往他身上扑,尾巴甩得欢快。
惊雷何时跟他这般熟了。黎相忆心下奇怪,即便是莲姐,没吃的在手它也不会搭理,而骆应逑两手空空,它倒格外热情。
骆应逑一蹲下身,惊雷便在他身前躺了下来,肚皮朝上,不停地舔他的手。
“……”她养了惊雷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这动作的意思,问题是它来王府才几天。不知怎么的,望着他们俩亲近的模样,她吃味了。
“白眼狼。”黎相忆嗔道,没好气地拧着惊雷的耳朵,“呜……”惊雷嚎了一声,一脸讨好地来舔她的手。
“别动。”骆应逑抚着惊雷的脖子问:“我是不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