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有清风 (泼墨晚霞)

　　此时萧珩走至殿门前，却见门扉禁闭，左右无人，难道阿宁不在这里？萧珩侧耳倾听，却听见里面分明有两人的呼吸声。他轻叩门扉，边唤道:“阿宁。”
　　蹇鸿舟不慌不乱的用袖子替岳宁抹掉唇边的胭脂，岳宁理了理乱发，警告的瞪他一眼，看见蹇鸿舟规规矩矩的起身站在旁边，这才道：“进来吧。”她拿起案上的折子，用掌风拂开紧闭的大门。萧珩提着食盒候在门口，却见岳宁书案旁站着一个男人，身子弯的极低，垂着头看不清脸。
　　阿宁方才和这个男人独处？
　　他心弦绷紧，登时焦躁不安，萧珩目光盯住岳宁表情不放，她目光坦荡，未有什么异状，萧珩上前问起:“你们方才在这作甚？”他又在男子面前走几步，目光在男子身上来回打量，那男子头更低了些，似乎是刻意不让他看见。
　　岳宁此时却对那男子道:“你先出去吧。”
　　因记着岳宁有前车之鉴，萧珩一阵警觉，放下食盒，几步过去挡在男子身前，蹇鸿舟本就不想听岳宁的话，既然萧珩非要看清楚他是谁，那岳宁也怪不得他，是以毫不畏惧的抬起头，背对着岳宁对萧珩扬起笑容。
　　果见萧珩面色难看，双目圆睁，目中杀意毕露，五指并拢向上抬了抬，却又生生顿住，他忍了冲动，冷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蹇鸿舟还未发话，岳宁又再度道:“让他先出去。”她有如实质的目光紧盯萧珩的手，似乎是怕他真对蹇鸿舟做些什么。
　　这是阿宁第二次护着他。萧珩心底凉意如潮水翻涌，缓缓放下抬起的手，眼睁睁看着蹇鸿舟与他擦身而过，心口酸酸涩涩，他闷声问：“你答应过我会和他说清楚，怎么又和他在一起？”
　　岳宁瞧见萧珩难看的神色，也有些忐忑，心思一转，立时寻一个借口道:“你应知明德镖局是为西月岛所屠。”
　　萧珩道:“我当然知道。”
　　岳宁言之凿凿:“你还记得我们在林中与他初识，那时我在西月岛身上放了百足香，如今已有消息传来，说已跟着去炎海，他此番前来是从晋林长老那得到消息，请求我届时带他一同登岛，以报家仇。”
　　她话里真假掺半，蹇鸿舟要随她登岛是真，不过晋林长老自己也不知此事。
　　萧珩一怔，疑道:“你们是为了这事？”然他心中虽信一半，却又觉得他们二人方才氛围说不上的诡异，不像在商议正事，尤是蹇鸿舟挑衅的笑容。说不定岳宁没这个心思，蹇鸿舟却想借此机会同岳宁同处，若不是他今天来，谁知道蹇鸿舟会不会不知廉耻主动投怀送抱。
　　他酸道:“他对你的心思昭然若之，你以后可不能和他独处。”他便是醋意难止，也还是垂眸从食盒中取出绿豆糕放在岳宁桌上。
　　岳宁瞧他闷闷不乐，笑着让他同坐一处，他们挨得极近，萧珩却闻到她身上熟悉香味中掺杂了陌生的味道。他心中一凛，面色微白，胸口仿佛有千只毒蚁噬咬。
　　阿宁上次说忙也是因为蹇鸿舟，偏巧这次竟又撞上他，萧珩疑虑只增不退，看着岳宁忍了又忍，终于像豁出去般，垂眸郁郁道:“阿宁，方才和他不止如此是不是？是不是他主动要和你亲近，你清清楚楚告诉我，我……不会怪你。”
　　岳宁心一惊，放下手中的糕点，不动声色:“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清清白白，我一天忙到晚还要被你这样怀疑？你若不信那我也没法子。”她冷下脸，面色不耐，话语强硬又冷淡。
　　萧珩最怕她这样，苦笑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阿宁。”萧珩记着他们二人先是夜里互相喂招，还共习音律，再有阿宁护他再先，那时的委屈叫他现在想起都如鲠在喉，心底抽痛，如今又门扉禁闭，共处一室，叫他怎么样才能不怀疑。
　　他眼眶通红，分明委屈难过，想起阿宁方才面有不耐又不敢发作，生怕再发作她会厌他，到时候更偏心蹇鸿舟，他沉默的望著书案，再不发一语。
　　岳宁见他目中水光，心忽然一软，挽住他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你也不要草木皆兵。你想，他家仇未报，怎么可能会有心念我？就算他念我，我们婚期绝不可能因他有变。”
　　萧珩难辨岳宁话中真假，可她这么难得柔声蜜意哄自己，目中也尽是温柔，自己再刨根问底下去真如无理取闹，他只好压下心中酸涩，抚着她的长发道:“是我心思太多，我只是不喜欢阿宁和旁人亲近。”
　　“连说话都不行吗？”
　　“最好一个眼神都别分给他们。”心底话登时脱口而出，萧珩一惊，想收回已无余地，果然岳宁惊奇的目光扫过来，看得他脸上微红，他心中既是这么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分，闷声改口道:“我只随口一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岳宁却没想到萧珩真会说出来，前世他总是闷声不说，只会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打断她与旁人相处，到了往后，他心思藏得更深，总是心事重重，有时候连她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然岳宁却不想那时她心不在萧珩身上，哪会去顾及他，猜想他心中的感受，就算他心绪外露，她也不会有所动。
　　岳宁道:“我手有点累，饿了。”
　　萧珩明她言下之意，捻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绿豆糕送到她嘴边，岳宁几次碰上他的手，萧珩指尖烫得紧，目光渐开始躲闪，如此喂了两块再也喂不下去，岳宁见他神色好多，也不再故意戏弄他，等萧珩悉心替她擦去唇边的碎屑，便拿起案前的信笺看起来，萧珩视线从信笺上匆匆扫过，果见上面提及西月岛一事，他微松一口气，便是如此也不能完全释怀。
　　她送走萧珩没多久蹇鸿舟又回来，看着桌上的点心阴阳怪气道:“萧珩这么心灵手巧，他做的东西是不是很好吃？”他也不等岳宁如实的回答，手肘在桌上一碰，那两碟糕点从桌角推落，碗碟尽碎，蹇鸿舟低头看一眼地上散落，蒙了灰尘的点心，满意笑道:“脏了的东西不能吃了。”
　　岳宁哪里看不出蹇鸿舟幼稚的伎俩，却懒得和他计较，抬眼瞥他一眼道:“自己收拾干净。”
　　她看见地上摔散的绿豆糕，却想起方才萧珩替她擦拭的轻柔，心底忽然有点不舒服。
　　四月初十，天灰茫茫，奉月教设宴百余桌，且在洛阳城各个酒楼均设宴席，任往来人士喝酒吃菜，不取一文，酒楼歌女低吟浅唱《南有樛木》：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 ……
　　歌声悠扬，空灵婉转，拨动心弦，撩起洛阳渐浓春意，满城飞花吹入街巷。
　　岳宁卯时初就被沉碧唤醒，一行人替她梳洗打理，一套宝石金簪缀发，黛眉轻扫，朱红口脂在唇上晕开，侍女拥着她换上那件红如云霞的嫁衣，重叠繁琐，轻纱丝绸，长裙曳地。沉碧拿起一条软红金帕给她盖上，岳宁不喜视野被挡，便取下帕子。
　　八人齐抬的朱漆软轿已候在门口，身后跟着长长一条队伍，放眼望去全是红色。沉碧撩开轿帷让岳宁上去，岳宁两世都没成过亲，前世说是纳娶夫婿，也不过是设宴席便了事，如此隆重还真是头一次。
　　轿子慢悠悠地走着，岳宁撩开轿帘，沿街大红灯笼开道，喜布悬树干上，锣鼓喧天，敲敲打打，炮仗声砰砰炸响，向来冷清的后院热闹非凡，两路已挤了些人，岳宁一眼便看见蹇鸿舟，他没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手上提着一盏大红灯笼，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岳宁放下轿帘不去看他，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兰汀院前聚了一批人，见八抬花轿过来忙让开一条路，萧珩已在堂中等着，心也随着轿子停下骤然一跳，他听不见锣鼓炮仗声，也听不见宾客在耳畔的恭贺，天地仿佛刹那安静下来，他的眼里唯有掀开轿帘，穿着大红嫁衣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的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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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岳宁站在他身侧，红娘上来放了一丈牵红让两人相牵, 萧珩与岳宁各握住红绸一头。萧珩腼腆的笑, 目光偷偷缠在岳宁身上，低眉抬眼间尽是说不出的情意绵绵。
　　“上香——”赞礼者高喊, 唢呐在外头吹着喜庆的乐曲，几乎要盖过堂里的声音。
　　二人在香案前跪下，举香作揖三次，再置入香炉之中。
　　“一拜天地。”
　　萧珩侧目, 既已天为证地为媒, 结发此生, 定至死靡它, 永不相离。
　　“二拜高堂。”
　　二人朝黄钰深深叩拜，高挂的红花和囍帖叫握着牵红的手微微一紧, 难言缱绻, 万般温柔。
　　“夫妻对拜。”
　　两头相接, 四目相对, 情愫荡漾, 一丈红绸定下今生情缘，他痴痴缠缠的目光惹满堂宾客皆笑。
　　“礼成——”
　　沉碧上来扶岳宁先入洞房，萧珩需在宴中敬酒,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斟酒前来, 萧珩虽不会喝酒, 却也含笑饮尽, 不过两杯酒下肚就面色渐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