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李怀懿额角青筋一跳,冷声道:“回去。”
王保琢磨了一下,揣度着是回御书房的意思,只好咬牙吩咐太监们抬起步辇,随李怀懿回去。
“哗啦啦——”骤雨狠狠抽打地面,太监们手上的宫灯摇曳着,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李怀懿靠坐在步辇上,疲倦地闭了闭眼。
他的鸾鸾,心里没有他。
第二日,李怀懿退了早朝,祝青山跟着他,来到御书房里。
“陛下瞧着精神不大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祝青山打量着李怀懿的神色。
李怀懿皱眉,没接茬。他在龙椅上坐下,淡淡道:“太傅有何事要说?”
祝青山道:“陛下,京郊出现了瘟疫。”
京兆尹瞒报了——这也是他没有在早朝上禀报这件事的原因。
李怀懿目光冷下去,“死了多少百姓?”
“大约四五千人。”
“封城了吗?”
“封了,但恕微臣直言,如今再封城,意义已然不大。”
李怀懿抿着嘴一言不发,半晌方道:“去拟旨,把京兆尹那个废物斩了,命秦都周围四十八县,县县封城,即日起,除特殊情况,人员不得流通。”
京兆尹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李怀懿重用他的程度,不下于重用祝青山。
祝青山应是,李怀懿又将其余的事情一桩桩吩咐下去,最后道:“让太医院的人去京郊看看,尽快找出医治之法。”
祝青山一一记下,依从李怀懿的命令,召来几个重臣,忙得脚不沾地。金乌渐渐升到日中时,李怀懿留几个重臣在宫中用膳。
几人移至偏殿,御膳房的人在布菜。祝青山瞥着李怀懿双眸底下的一片乌青,忍不住道:“陛下也要早些歇息,才是长久之计啊。”
李怀懿不语。
祝青山摇了摇头,借口去官房,拉住王保询问,“陛下昨夜没休息好吗?”
王保面露犹豫,但祝青山平日深受帝王倚重,又是帝师,王保忖了忖,暗示道:“陛下昨夜歇在御书房,许是床榻不太舒服。”
祝青山心里有了数。他回到席间,劝谏几句,说道:“陛下年纪不小了,应以国事和身体为要,依微臣看,蒋家的几个姑娘就十分端庄娴淑,若纳进宫里头,必能为陛下分忧。”
蒋史策坐到一旁,闻言大喜。他捻着胡须,极力推荐自家的女儿。
李怀懿揉了揉额角,“朕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
祝青山道:“陛下此言差矣!常言道,‘恃宠则生骄’,陛下日日宠幸贵妃娘娘一人,日子久了,贵妃娘娘的心也就大了,定会把后宫闹得鸡飞狗跳。”
蒋史策心念一动,说道:“太傅说的是!陛下不知,微臣家中,除一正妻外,还有侍妾四人,这一妻四妾相处和睦,靠的正是微臣雨露均沾。何况大秦太.宗有云,历代秦王,不得将异族女子的子嗣立为太子,陛下也是时候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了!”
一股无名之火在李怀懿的心中升腾,不知为何,往日里听了千百遍的话,今日落在耳中,却格外难以忍受。
他面色微沉,蹙眉道:“爱卿们再说这些闲文冗词,朕就要把你们请出宫去了。”
祝青山动作一顿,愕然地看向他一手教大的秦王。
第47章 摇着尾巴回家
已经过了午后, 昨夜的暴雨将皇宫的青石地砖冲刷得干干净净,天空灰蒙蒙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 连夏季的燥热都散去不少。
姜鸾坐在承乾宫的廊庑下,听宫女禀报。
“御书房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宫女脆生生地道, “奴婢打听过了, 瘟疫已经从京郊传播开来, 陛下要求将四十八县封城,人员不得流通。”
姜鸾心中不安, 盯着庭院里玫瑰的花骨朵儿,一颗心渐渐乱跳起来。
这些玫瑰是李怀懿为她从长乐宫移植而来的, 将将绽出花苞, 被昨夜的疾风骤雨击落了绿叶,花茎却仍然骄傲地挺立着。
“不可掉以轻心。”她道, “从今日起, 承乾宫的人员出入,都须从含霜处经手, 若无要事,不得再随意外出。”
宫女应是, 紧锣密鼓地传达姜鸾的指令。一股浓浓的忐忑, 在阖宫众人的心底蔓延开来。
……
“陛下越来越不听话了。”祝青山摇着头, 和蒋史策并排走出了皇宫。
蒋史策紧张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太傅慎言!”
侍从远远地跟在身后,他们已经走出了皇宫的大门。两辆马车停在道路的一旁, 车夫虚攥着缰绳,互相聊着天。
祝青山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叹气道:“老夫只是替大秦的江山担心啊!如此红颜祸水, 日后……唉!”
他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直欲把灵魂都叹出来似的。蒋史策安慰道:“太傅不必挂怀,如此祸水,必然薄命。”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祝青山沉吟不语,但叹息声也慢慢停下了。他来到马车前,朝蒋史策拱了拱手,算是告别,随即弯腰钻入祝家马车。
蒋史策亦入了自己的马车,他吩咐车夫快走,马车颠簸地摇晃起来。蒋史策咬了咬牙,低声骂道:“真是个老装蒜的,你不也想要那妖妇死?”
……
“你说,这下怎么办?”刑部尚书两手一摊,在家中正房跟老妻抱怨道,“现在完了,封城令一下,我去哪里找替罪羊?”
瘟疫的不安笼罩在整个大秦的头顶,封城令已经下了数日了,秦王令行禁止,鲜少几个违背命令的人,被重重责罚,从此无人敢有所违抗。
老妻为刑部尚书生育了几个孩子,和他伉俪情深。听了这话,她捅了捅刑部尚书的腰窝,恶狠狠道:“早就说了,不要去搅这摊子浑水,你非要去!陛下根本就不信国师的话,现在谁能给你想办法?”
刑部尚书苦笑,“又不是我去趟浑水,是浑水自己找上来的!那人的话,我敢不听吗?他懒得查案,让我自己找替罪羊,不然就拿我顶罪,我能怎么办?”
老妻犹豫了一会儿,提了几个人选,刑部尚书皆是摇头。老妻气急了,起身道:“那你自己想!再过几日,陛下就要问了,你可别把我们全家给搭进去!”
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正房。
……
李怀懿在御书房歇了数日,也不见姜鸾派人来请他。他站在临窗的桌案前,提笔写字,其动作之苦闷迅猛,几乎把纸背划破。
“贵妃还没派人来?”
王保回道:“承乾宫尚未有人过来传讯。”
李怀懿把笔一丢。
他现在完全拿姜鸾没有办法,既下不了手惩治她,也狠不下心责骂她,他在御书房歇了两夜就心生懊悔,却恍然发觉丢失了自己的阵地——
是他自己走出了承乾宫,不等她来请,他就直接回去,岂不是跟乡下的哈巴狗儿似的?都不用主人招手,自己就摇着尾巴回家了。
于是他憋着一口气,就在御书房中,等姜鸾来认错。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都是姜鸾做错了,她有事欺瞒在先,触怒天颜在后,无论如何,都是她的错。
然而,他左等右等,别说认错了,承乾宫根本就没有派个人过来的意思。
“去遛马。”他跨出御书房,冷声道。
盛夏的雨总是一场连着一场,地面湿漉漉的。李怀懿来到皇宫的马场,在马厩中挑马时,一眼看见了姜鸾的坐骑。
那只叫行云的白马,温顺地站在马厩里,由饲马太监喂食着草料。李怀懿盯了行云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然想到——她说的行云,是天上飘的那个行云吗?
她早就不满意待在他的身边?
李怀懿沉着脸,走到饲马的小贵子身边,漠然道:“去,把行云给朕牵出来。”
小贵子“哎”了一声,将马牵出来,又把马鞭和缰绳递过去。李怀懿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啪”的一下,狠狠击打在马屁股上。
行云嘶鸣一声,顺从地撒开蹄子奔跑。
皇宫的马场很大,周围生长着青翠欲滴的高大榕树,行云的速度很快,风驰电掣地遵循着李怀懿的方向跑。雨后的清风将宽袖甩得噼里啪啦作响,他的面色渐渐平缓下来。
他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千方百计设下计谋,为的就是鸾鸾心怀感激地留在他的身边,但是为什么,她仍然对自己如此不满?
难道还是因为太子的事情?
这分明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莫非她还要自己离经叛道不成?
行云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几近踱步。李怀懿回神,立刻又抽了一鞭子,行云喘息着,再度飞速疾驰。
当李怀懿终于感到心情舒畅,牵着行云回到马厩时,行云已经疲惫不堪。它一阵阵喘着粗气,小贵子一眼瞥见,心疼不已。
然而,再心疼,小贵子也不敢说什么。他接过缰绳,慢吞吞地把行云牵回马厩,摸着它的鬃毛小声安慰道:“行云,再过几日,我就给你配种了,到时候给你挑几个最漂亮的夫婿,让你好好休息一番。”
行云抖抖鬃毛,打了个喷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