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不敢刺激傅承昀,傅承昀却笑着替她答,“不用,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死。”
这样话不知是骗林愉还是骗他自己。
傅承昀深夜离去,林愉却没敢睡觉,她叫人收拾了傅予卿和她简单的衣物,就抱着傅予卿熬着,等到天亮的时候傅家果真来人了。
飞白亲来来接,脸色很是凝重。
林愉愈发确定那个曾经惊艳了一段时光的傅家侯爷,他是真的到了人生最后一刻。
傅予卿好像感受林愉的低沉,搂着林愉往她脸上蹭,“娘…”
林愉把他抱紧,“不怕,没事的。”
傅家今日很安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低着头,林愉直接去了南阁,傅承昀就在门口等在门口,一夜之间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来了,我抱吧!”
到了傅家,傅予卿安静了许多,压抑的气氛叫他不安,除了林愉他不叫别人抱,林愉硬撑着抱了一路。傅承昀第一时间卸了她的重担,南阁特有的药草味在他身上很重,傅予卿也没有叫。
里面有人叫了一声,傅承昀赶紧大步进去,“进来吧!”
林愉看着他比往常都要快的步伐,跟着疾步进去。
傅承昀把孩子放在床边,弯着硕长的身子和迷糊的傅长洲说:“这是傅予卿,你不是要见吗?”
傅长洲枯瘦的脸上,那双异常大的眼睛睁开,朝傅予卿伸手,傅予卿看看傅承昀,傅承昀点头之后撅着嘴爬过去。
祖孙三代都是内敛的人,林愉见他们不说话,扶着恍惚的姜氏坐下,朝傅予卿道:“卿哥,叫祖父…娘教过你的。”
只是傅予卿不会叫,这个时候她只能期待傅予卿会叫。孩子张张嘴,可怜无辜的看着林愉和傅承昀,傅承昀揉揉他的头,无声的安抚,“别怕,慢慢来。”
傅予卿也没有叫出来,他不过半大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些。
傅长洲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停来回看,怎么也看不够。姜氏怕他累,劝他睡会,他就听话的睡会,但也没睡多久。
等到又一次醒来,刚好是中午,外头阳光刺目,像极了最后的光芒。
傅长洲忽然叫了一声,“阿昀…”
所有人都没有回神,傅承昀已经两步跨过去,跪在床头。
“父亲,”他握着傅长洲的手,“我在。”
这声迟到了十几年的父亲,在两人同样焦急没有预防的时候脱口而出,傅长洲翕动着嘴唇,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阿昀…”傅长洲眼中有泪,拉着他往前。
傅承昀就往前,贴着他的脸,他很轻很轻的喃喃着什么,“我要走了…”
后面的话很轻,隐约有什么“傅家”“照顾好”,他边说边透过傅承昀看向姜氏、傅予卿、林愉,以及阳光明媚的窗外。
不知看到什么,傅长洲的眼睛忽然有力,里面有愧疚、不舍,以及对他妻儿子孙的眷恋。
他叫姜氏扶着他,一手傅承昀一手林愉,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念叨着“好好的。”
林愉知道这份好好的意义是什么,想起和傅承昀的现状,她甚至不敢看傅承昀一下,他们陪着傅长洲,看着他的消逝。
生命的最后傅长洲抓着姜氏,撑着想闭不能闭的眼睛,里面不剩一点光芒,漆黑的像看不见的隧洞。
他说:“幼幼,我要睡了。”
幼幼是姜氏的名,姜幼舒。
姜氏和他们的哀伤不同,她笑着,盖着傅长洲的眼睛,像是哄一个不愿意睡的孩子,“恩,睡吧!我抱着你睡。”
在姜氏的指缝中,林愉看见有眼泪流出,流满了生的渴望,“我没活够,我…”
林愉不敢哭。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就连轻的声音也没有了,姜氏的手掩住了他所有光彩,只在肩头头颅垂下,眼泪笑着流出。
她喊了一声——
“长洲。”
紧跟着门外传来女子的呼唤——
那是姗姗来迟的,“父亲。”
傅轻竹回来了,却晚了一步。
所有人都哭,傅予卿更是在傅承昀怀里嚎啕大哭,不清不楚出口了一声,“祖…祖父。”
林愉鼻子一酸,下意识想要抓些什么,手一用力发现她不知何时被傅承昀牵着,面色冷峻守着一屋子老幼。
他就那样坐着,面颊紧绷,垂眸遮住眼底一切悲伤,在人走后接过傅长洲的位置,继续成为可以为人遮风挡雨的树。
等哭声渐弱,他才牵着林愉站起来,“开棺,设灵。”
他的手是颤抖的,但他没有哭。
这短短的一生从没父亲到有父亲,再从有父亲到没父亲,傅承昀经历了比所有人都缺爱的一生。短暂拥有,一夕成长,他接过了傅长洲所有的赋予,承担了一个家族的责任。
他就在那一刻明白,去成为傅家的依仗。
他不会哭,亦不能倒。
林愉被他抓着,哭了。
…
傅长洲走在四月,守灵的第一天姜氏一定要自己来,林愉不敢叫她自己来。
“没事,都回去。”傅承昀开口,如姜氏所愿。
林愉回了北院,夜里怎么也睡不着,她方才看见姜氏跪在里面,傅承昀守在外面,风从每一处刮过,有些冷。
不知他们今夜如何?
夜半子时,灵堂灯火通明,姜氏忽然走出来站在杵着不动的傅承昀面前,“你也回去。”
傅承昀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困倦的望着异常平静的姜氏,“我很累…”
姜氏眼眸闪烁着,好似被人看出了什么。
“那你回去睡。”姜氏劝他。
傅承昀看她一眼,转身而去,沙哑的声音被风吹碎,揉进姜氏紧绷着的心底,傅承昀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说“累了”,又好像叫了声“娘。”
他孤寂的身影渐渐远去,疲惫的随时都要倒下,姜氏看着忽然捂着脸蹲在地上,她的袖中,那包已经藏好的毒药掉出,姜氏泣不成声。
她多想就此长眠,可最后孩子累了…他叫她娘。
姜氏觉的哪怕为了她的儿女,她也该撑下去,毕竟除了傅长洲,世间还有叫她娘的人,姜氏想为了他们活下去。
傅承昀回来的时候屋里很暗,几乎两夜未眠的人踟蹰到床边,没等林愉点好蜡烛,竟直接倒在她怀里,林愉抱着她跪在地上,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烛光。忍不住道:“傅承昀,你哭一哭吧!”
傅承昀没哭,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唯一的蜡烛,甚至笑了一下,“他丢了我十六年,我为何要哭?”
林愉不说话。
“我没有父亲,他们都说我是杂种,十六年是我自己熬的,他接我回来也只是给我一个名分,他没管过我,最后还把一切压给我,我为何要哭?”
“我娘跳河的时候他在哪?我被逼着学陪笑的时候他在哪?我病了伤了,战场上生死一线的时候他又在哪?如今又这样忽然走了,我为何要哭?”
他一句一句的抱怨,泪水就滴在林愉的手上,林愉抱他入怀,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听他细说。
傅承昀抓着她的手,哑着声音道:“可他说舍不得我,说对不起,说他有错,他到死我就叫过那么一声父亲,可是往后我没父亲了…”
“阿愉,我没有父亲了。”
他就这样说着哭着,闭上了眼,就连梦里拽着林愉都哽咽着承诺,“我照顾她们…你好好走…”
他叫傅长洲放心。
这一夜很难熬,但他知道林愉还在,再难熬傅承昀也撑着熬过去了。
第五十八章 我娶你啊 你跪着求,配得……
除了第一天在林愉怀里大哭一场, 傅承昀每天都清冷如剑的撑着,夜里林愉睡床他就在床边,手里抓着林愉的手坐到天明。
倒不是林愉说不让他睡, 而是他自己每每躺下去, 他不敢闭眼。
唯一的一次他躺下去睡着, 夜里醒来就看见林愉睁着眼, 枯坐着给他按着头。而他搂着她, 对视的那一眼两个人静静的, 他却知道林愉在他怀里是睡不着的。
她不愿意, 更不习惯。
傅承昀看了林愉很久, 之后再没和她躺在一张床上过。
傅长洲的丧事办的很好,帝后亲临,百官相送, 超度的法事摆了七日,长明灯于寺中长久不灭。
出殡那日两道有哭声相送, 傅承昀抱着傅予卿走在前头,女眷跟在后头哭, 傅承昀一声未吭。有人说他冷血,被姜氏一巴掌扇倒在地, “闭上你的嘴。”
那人是傅家族亲, 当场不依不饶,姜氏被围着骂,没了丈夫的女子看着可怜又无助, 崩溃的要发疯。
关键时刻傅承昀走过去,他默不作声的扶住姜氏,一脚把人踹了。
“滚——”
他说的冷静,那族亲却连滚带怕的走了, 自此再没人敢欺辱姜氏寡妇。
下葬后就是服丧,林愉也该走了。
那天落着雨,傅承昀却失了佯装几日的冷静,差不多一路小跑回北院,他血红的眼眸望着她就和被抛弃的狼崽。
“阿愉,你别走…”
他手里死死拽着林愉的袖子,出口一句话惊呆了所有人,飞白赶忙把人都赶走。
“走,都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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