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佩赶紧去把贤懿扶住:“殿下,您没事吧?!”
碰巧灵玉提了灯笼来,借着光照一看,大喊:“天哪!殿下的手心怎么有那么多血口子!”
荼白那边更是怒不可遏,上下把云鬓凌乱、脸沾灰尘的容央打量一遍,破口大骂:“皇宫之内对帝姬大打出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巧佩眼神闪烁,极快回嘴:“既知王法,你还敢以下犯上!”
又把贤懿那血淋淋的手摊开:“嘉仪帝姬好狠的心,我们殿下不过不小心将她绊倒,她便把人伤成这样!”
荼白气得呕血,巧佩还待再骂,灵玉看不下去,把她拽住。
挺身往前的荼白亦被容央拉回。
夜风肃肃,两位帝姬相对而立,彼此俱是气喘吁吁,狼狈至极。
贤懿红着眼瞪着面前人:“你记着,从今以后,我所有的屈辱,都是替你而受的。”
容央愕然相视,喉咙如被扼住。
贤懿冷笑,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快意在胸膛中荡开。
长春殿里的一幕幕无声湮灭,什么嘲讽,什么不屑;什么规矩,什么尊严……
我不好洁,谁能污我?
我不好名,谁能毁我?
既有人要她入深渊,那她便彻底做阎罗。
贤懿转身,决绝地走入黑夜。
荼白气得浑身发抖,瞠目道:“和亲大辽,分明是官家的决断,与殿下何干!”
一次羞辱挑衅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敢直接上手打人,倘若再有下次,岂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荼白震怒之余,胆寒心惊,再去看容央脸上、脖上的伤,眼泪瞬间淌出。
“把殿下按在地上折磨成这样,倒还有脸来反咬一口……她手上那些伤分明就是自己掐的,居然也算在我们头上!”
雪青揪着心替容央把凌乱的鬓发理好,也是气急攻心,强忍道:“先别说吧,快扶殿下回府擦药!”
※
夜阑人静,容央身着中衣,坐在榻前任雪青给自己上药。
右额角因被蹭在地上,破了点皮,左侧脖颈是闪躲贤懿那一巴掌时被打中的,连带下颌线那小一截,红得骇人。
手肘和膝盖也被磕了几下,所幸有衣服遮挡,都是些轻伤,雪青细心地把药上擦完,郁声道:“这事儿,殿下就真不追究了?”
十丈之隔,便是天子大宴外宾的长春殿,巡逻的侍卫、值班的内侍一拨又一拨,就算这边不追究,也势必会传至帝后耳中去。
她既敢在那种情形下公然出手,又哪里还会在意后果?
而皇室要用她跟大辽缔结姻亲,即便真的辨明是非,又岂会为自己抱不平而惩戒一位即将被辽使迎走的大辽皇后?
容央把菱花镜举高,就着烛灯把脸看了又看,淡淡道:“会留疤吗?”
雪青道:“擦的是御药院特制的生肌膏,疤倒是不会留,只是……”
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哪。
容央听不会留疤,双睫一垂,搁镜道:“那就得了。”
雪青抿唇,荼白更是气结,却又知无可奈何,便气汹汹道:“下回再碰上,我非把巧佩那张嘴给撕了!”
不能“以下犯上”,那还不能“恃强凌弱”吗?
论撒泼发狠,她绝对比那小蹄子强一百倍!
雪青示意她小声些,别恼得殿下心烦,荼白悻悻住嘴,雪青道:“那殿下早些休息吧。”
容央唇动了动,道:“驸马还没回来?”
雪青意外她会在此时问起驸马,不过想想也是,这个节骨眼上,正是需要枕边人疼惜的时候,雪青忙柔声答:“应该快了,殿下先躺着,奴婢这便去府前等候,等驸马回府,便立刻将人请过来。”
容央眨两下眼,躺下后,又忽然一骨碌坐起来。
雪青、荼白俱是一怔。
容央道:“我去书斋等他。”
※
夜半,人去楼空。
褚怿从空荡荡的长春殿走出来,抬头一望,宫阙深深,月已悬至中天。
身上酒气又重又烈,如一团吹不灭的火烧在胸口,褚怿低头摁了摁太阳穴,拾级而下时,被人从后把肩膀一拍。
褚怿回头。
来人亦是一身浓烈酒气,褚晏站在灯下,眼睑处暗影堆叠:“这回玩得有点大了。”
褚怿把酒宴上的赌约略略在心里一过,淡声:“玩得起。”
褚晏盯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离去。
※
抵达帝姬府,已是夜阑更深,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就连主院那边也没有半盏灯火。虽然事先有小内侍来告知容央回了府,但瞅着这一团团的黑,心里还是有点空落。
褚怿屏退下人,径自提了灯笼往书斋走,及至门前,眸底被一点如豆灯火映亮。
轩窗内,有一片微微烛光。
百顺有急事禀告?
褚怿蹙眉,强打起几分精神,推门入内后,把灯笼往灯架上一挂,转头看时,神情一怔。
雕云纹龙的紫檀木长桌上,一盏烛火静谧燃烧,烛灯旁,一人趴在桌前酣然入睡,圆圆的小脑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胳膊下掉。
容央……
胸膛瞬间被一股热流卷过,所有空落的地方都给填得满满的,褚怿笑,放缓脚步走过去。
鼻端有一丝淡酸气味涌来,褚怿低头,看到一碗解酒汤。
手往瓷碗上一摸,已经凉了。
这是等多久了?
褚怿唇线收直,把灯下酣睡的人深看着,刚想绕过去,容央眼皮一动,醒了过来。
褚怿便撑在桌前,低头看她。
容央睁开眼,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一张格外英俊的脸,起先还以为是梦,不由痴痴一笑,笑完,那张脸跟着笑,容央后知后觉,一个激灵坐直起来。
褚怿指指嘴角。
容央顺着摸过去,居然有口水,刹那间羞赧至极。
褚怿声音低哑:“在等我?”
容央用袖口把嘴角揩完,撇开眼,故作淡定:“有事问你。”
褚怿无声“哦”了下,眼神不变。
容央不入正题,先去摸那碗解酒汤,颦眉:“都凉了。”
拐弯抹角责他一句。
褚怿二话不说把那碗解酒汤端起来。
容央提醒:“酸的哦。”
褚怿笑,仰头,一口气饮尽,放碗后,拇指从嘴角抹过。
抹时,眼仍盯着她,像吃的不是那汤似的……
容央全身蓦然就酥了一下,目光乱飘:“有人说,辽使在长春殿内为难官家。”
褚怿嗯一声,没有往下接。
容央便继续问:“情形很严重吗?”
褚怿默了默,答:“不会。”
不是“不是”,而是“不会”,容央心念辗转一下,又问:“贤懿是不是被羞辱了?”
褚怿看着她澄亮双目,头微低,下一刻,转入长桌内侧把她抱起来。
容央不及拒绝,已被他揽至他大腿坐下,慌乱中,把他双肩盘攀住。
褚怿扶着她后腰:“不会。”
还是“不会”。
容央的心渐渐往下沉去,她突然明白他口中的“不会”是什么意思了——被为难吗?是,被为难了;被羞辱吗?是,被羞辱了。只不过,一切还尚存几分转机,有几分可以尽人力去扭转的余地。
褚怿看面前人情绪低落下去,有意哄一哄,靠近时,突然眼锋一凛。
褚怿把容央下巴捏住,转脸过来:“怎么回事?”
容央心知额角的伤痕被他发现了,倒也不躲,反大喇喇地道:“我被人打了。”
黑夜里,褚怿眼神顷刻间锋锐如刀,容央知道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他生起气来会是这样可怕的样子,一时震了震。
褚怿尽量收敛愠色,低声:“谁?”
容央便不敢再直言了:“……反正你不能打回去。”
褚怿好不容易收敛的怒容又展露开来——什么意思?
容央搪塞:“上次你不也没能打回去么?”
上次,是官家在御花园掌掴她的那一次。褚怿脸更阴沉:“你激我。”
容央冤枉:“我没有!”
褚怿眉峰压低,突然把人拉入怀里,解带脱衣,容央大惊:“你干什么?!”
褚怿低着头:“验伤。”
容央避之不及,抓他的手:“没什么伤,就是被挠了几下!”
褚怿停下,重新把人揽正,双眸锐亮:“女人打的?”
容央一震。这敏锐力……
褚怿:“贤懿?”
容央:“……”
这一回,不告状也得告状了,容央吞吞吐吐:“就……就是抓了几把头发,我把脸护得挺好的,额头是个意外。”
褚怿绷紧的下颌没松。
容央道:“她恨我,我能理解的。”
褚怿冷声:“那与你何干?”
“不单只是和亲的事。”容央把视线挪开,神情郁郁。
褚怿再次把她的脸扳过来。
容央被迫对上他的注视:“我跟你说过,有个姑娘在背后偷偷喜欢你。”
褚怿眉一敛,想起今日两人在马车里的对话,极快明白过来。
当时就觉得她藏藏掖掖,话里有话,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褚怿目中生寒,眉间暗影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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