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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 (水怀珠)


  “这监察之首、状告之人都不出面,褚大将军一事,还怎么审啊……”
  “倒是弹劾上官大人的几位侍御史都在,难不成,先把上官大人给审了?……”
  大殿内私语窃窃,相较刚刚的鸦雀无声,更显凝重肃杀,范申巍然站立,虽然面上不显山露水,但内里已然心焦。
  今日上朝,就是等着他刘石旌呈上罪状,率众给皇帝施压,把褚晏前前后后所犯之罪一并严惩,以弥补革褚怿实职不成的损失,把打压忠义侯府、收夺兵权的计划往前推进一大步。
  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这人就掉链子了?
  不,不可能,刘石旌身居要位多年,绝对不是那等不分轻重之辈,今日之事何其紧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突发疾病,也绝不会至今尚无一丝消息。
  除非……
  范申心念电转,眼底蓦然迸射一道寒光。
  ※
  一个时辰前,汴京城东。
  苍茫天幕上点缀着寥寥晨星,夏日昼长,氤氲晨雾已散开大半,御史中丞刘石旌的马车便从这片薄雾中行来,一如往常穿过拱辰大街,朝皇城东华门驶去。
  昨夜刘石旌在入云楼中邀友宴饮,喝得颇上头,今晨起床的时辰较往日略晚了些,念及今日大事,穿过拱辰大街后,刘石旌吩咐车夫抄小甜水巷走。
  车夫应是,刚拐入巷中,马车蓦然一停。
  刘石旌不悦道:“怎么不走了?”
  车帘外风声微弱,偶有狗吠隔墙传来,响在空阒的街巷里,回音杳杳。
  车夫、护卫皆没有回应。
  刘石旌心头骤然一凛,便欲掀帘察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外把车帘撩开。
  青年玄衣凛凛,一低头钻入车中,噙笑道:“刘大人,久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走剧情,男主凹造型。
  (挠头)
  褚怿:喊她出来看,不然白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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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对决
  车内光线一明一灭, 褚怿唇梢噙笑, 一双深邃瞳眸随光黯下,蛰伏其中的凛然戾气越显嚣张。
  刘石旌整个人立刻被一股森冷寒气裹挟,胡须发颤:“你、你想干什么?!”
  青天白日,拦截朝廷重臣上朝的车驾乃是重罪,刘石旌惊怒交集,错愕地瞪着面前人如雕如刻的脸, 想到此人来意,脸色越发惨白。
  褚怿屈膝在他对面坐下:“下官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褚怿, 忠义侯府大郎君,听闻刘大人今日入朝, 欲就下官叔父在山西杀降一事传达圣听,请求正法,为确保刘大人秉公执政, 不辱御史台肃正之风,下官特来尽绵薄之力。”
  刘石旌瞠目结舌, 这口吻和架势,哪里是来“尽力”,分明是大张旗鼓威胁恐吓!
  刘石旌怒极反笑:“本官在乌台执法二十多年, 岂还用得着你一个无知刁儿前来指手画脚?!别以为我不知你今日意欲何为!”
  褚怿面不改色:“那更好,彼此心意相通,更便于行事。听闻六日前,朔州刺史派人快马加鞭把一封检举信送入京中,信上所述, 皆褚大将军在山西平乱之劣迹,现如今,此信以被作为褚大将军抗旨渎职的一大罪证,被大人握于手中。下官斗胆请大人一示,让我看看那信上所列,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刘石旌七窍生烟。
  把抢夺证物之行美化得如此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实在是猖狂至极,欺人太甚!
  “你……”刘石旌咬牙切齿,“我奉劝你适可而止,莫要太过嚣张!”
  官家最宠爱的帝姬夫婿又如何,公然威逼重臣,抢夺罪证,便是跟朝廷、跟天子兵戈相向,如此目无纲纪、以下犯上、胆大妄为之行,随便参上一本,就足够他人头落地!
  刘石旌发怒穿冠,狠狠瞪着面前之人,却见其人眉目轩然,扬唇一笑道:“我若偏是要嚣张呢?”
  ※
  崇政殿,低压氛围里,范申强压心中不安,提议道:“御史中丞不在,由其他侍御史出面纠察,也是一样的。”
  周遭有低低议论声,官家霜眉冷眼,道:“传褚晏,朕亲自审问。”
  范申眉峰一敛,不动声色低头掩去,退回队列中。
  不多时,内侍通传声响彻大殿,汉白玉铺砌的地砖上,一双麒麟金纹皂皮履逆光踏来,一步一声。众人视线上移,晨曦里,褚晏袒胸露臂,被长年累月晒黑的上身疤痕嶙峋,或长或短,或新或旧,赫然被如一条条正在啃噬他血肉蜈蚣。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倒吸口气,那等平日里连庖厨都不敢一下者,涨青着脸险些作呕。
  官家亦眉间微蹙,不知是恼是惊。
  众人骇然间,褚晏跪地行礼,官家赐平身。
  王靖之按捺不住,冷嗤道:“堂堂一品大臣,衣冠不整,边幅不修,成何体统!”
  褚晏笑回:“古有廉颇妒蔺相如德不配位,屡次刁难,明晓其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的良苦用心后,肉袒负荆,登门谢罪。今晏斗胆以廉将自比,为一己之浅陋无知,负荆向陛下告罪,并不觉有辱斯文。还是说,王大人连这‘负荆请罪’的典故都不知?”
  “你!”王靖之气得跳脚。
  范申及时调解,把王靖之劝下后,对褚晏道:“为将军杀降一事,殿内已快闹成菜市场,将军就莫再火上浇油,径直陈情罢。”
  说是“陈情”,可那眼神、语气分明是“低头认罪”。褚晏冷哂,目光投向正上方巍然而坐的帝王。
  一眼之后,后退半步,伏地跪拜。
  “臣褚晏粗蠢无能,有负圣恩,金坡关抗敌不力在先,朔州无故杀降在后,恳请陛下降罪!”
  一言毕,座下阒然,官家脸色铁青,似没有想到他在殿外长跪一个时辰后,入殿没有任何辩白,直接就把罪认下,郁声道:“无故杀降,视同抗旨,其罪当诛,你确定没有一句辩解?”
  褚晏道:“诚如各位御史所奏,臣的确下令招安在先,无故杀无罪八千降匪在后,汤蠖斧钺,臣皆无怨怼,只有一腔肺腑之言,愿能在赴死前得陛下垂听。”
  官家沉默片刻,正声道:“讲。”
  褚晏道:“国朝外敌强劲,内寇奸猾,为以应对,军队之庞大前所未有,每年国库十分之八、六分之五皆用以养兵,百姓赋税繁重,苦不堪言。然纵使如此,边关将士依旧艰辛贫窘,逢战时,所食米饭粗糙稀糜,不足抵一役;所佩衣甲软脆破败,不足当矢石,偶有捷报,全靠置己于死地求生。
  “再说各地厢军,招募者有之,发配者有之,受降者有之,编制庞杂,良莠不齐,每年消耗军饷数以百万计。然因军中将校不肃,敛掠乞取,士卒备受盘剥,轻者未尝得一温饱,重者采薪织屦,掇拾粪壤,以度朝夕。臣此番入朔州,亲眼目睹有军人之妻女涂脂抹粉,倚靠市门,名曰乞食,实则是变卖肉*体填补家用,荒唐至斯,冗兵问题之大可见一斑。
  “可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各地镇压乱民依旧动辄招安,一以重金劝降暴民首领,二以本就捉襟见肘的军饷供养大批降匪,美其名曰‘以弥内乱’、‘以御外敌’,实则养虎留患,促使他地无知难民争相效仿,以至各地叛乱屡禁不止,冗兵之弊雪上加霜。
  “臣深知,招安之策自先帝始,不敢妄下雌黄,然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对如今的大鄞而言,招安乱民已是弊远大于利。臣只悔朔州之行,优柔寡断,不能坚定己志把暴民屠于城外,反引狼入室,至无辜百姓蒙难受辱。种种恶果,皆系臣三番四复,首鼠两端,臣死而无恨,只求陛下以臣为鉴,自今以后,慎用招安之法!”
  话声甫毕,大殿之内久久静默,官家攥着那块冰冷的白铜鎏金镇纸,指节泛白。
  “你说的……都是真的?”
  边关将士食不果腹,各地厢军变法乞食,他大鄞呕心沥血养着的百万士兵,竟是贫窘潦倒到这种地步?!
  褚晏轻笑:“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臣戴罪受刑在即,又何必再欺瞒陛下呢?”
  大殿内一派阒寂,官家悲怒交集,绷紧脸色几次动唇,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便欲去审问范申,范申已主动出列,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朝冗兵之现状,确乎已是迫在眉睫,不过究其根源,恐怕还并不止是褚大将军提及的招安罢?”
  众人齐刷刷注目过去,褚怿微微侧目,淡哂不答。
  范申道:“先帝有言:世之危乱,民之失业,此所以各地盗贼横行。诛之不可胜诛,且同胞相残,有违天道,与其赶尽杀绝,不如招纳之以为我用。除大将军刚刚颇为不屑的两大利外,招抚的暴民,善良胁从者,可散而归田亩;强猾勇敢者,可驱而攻寇仇,胜,则朝廷享其功;败,穷凶之徒,亦不足惜也。
  “朝廷之所以下令让大将军劝降朔州暴民,除以宽仁体恤为本外,更欲假大将军之能,收服驯化,教其本性,健其体格,以便遣至淮南路,平蕲州之乱,救百姓于水火。朔州暴民既降,便与大将军麾下亲兵无异,士卒酗酒犯法,将帅难辞其咎,众文官弹劾,其因便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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