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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 (水怀珠)


  “过来吃饭。”
  蜜糕一震,仰头,感动亦狐疑:“嬢嬢不收拾我了?”
  声音软糯糯、脆生生的。
  容央面无表情地在桌前坐下:“小魔王自然是要留给大魔王来收拾的。”
  “……”
  蜜糕小声嘟囔:“可是爹爹说,你才是大魔王。”
  容央扬起眉毛。
  蜜糕忙噤声,蔫头耷脑地爬上圆凳坐下。雪青给他盛好饭,辅佐他拿稳双箸,尽量独立用膳。
  蜜糕扒下一口饭,瓮声道:“爹爹已经连着三日不回来啦。”
  容央教训道:“食不言,寝不语。”
  蜜糕腮帮鼓鼓的,悻悻然地垂下眼。
  易州军所离主城并不远,如非战时,褚怿一贯吃住皆在官舍。容央夹着菜,想着的确是已经连着几日不回家用膳的褚怿,也悻悻然垂下了眼。
  ※
  “军所最近很忙吗?”
  哄睡了大小郎君后,天幕繁星皎皎,孤灯长明的寝屋外,仍是没有褚怿回来的迹象。
  容央袖手等在檐下灯辉里,被照亮的脸庞上带了一丝气恼和落寞。雪青安抚道:“上回金人乔装入城,假贸易之名窃取军情的事闹得不小,驸马或许还在善后呢。”
  容央静了静,道:“那都是上上个月的事了。”
  雪青哑口。
  容央凝望着月下幽深而空渺的庭院尽头,蓦然想起赵彭的来信,蹙眉道:“难道是京城里出什么事了?”
  赵彭每回来信都会分成两封,一封写给自己,略谈朝局,详叙家事;另一封则是写给褚怿,针砭时弊,深究朝中大小事宜。
  今年是燕云十六州向大金上缴赋税的最后一年,如无意外,从这个月起,大鄞就能够彻底收回燕云之地。然而,就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内,褚怿于两月前在易州抓获了一批潜入城中刺探军情的大金细作。
  平白无故,怎么会有细作潜入?
  大金皇帝显然是不情愿、甚至压根没想过如约归回十六州赋税大权的。
  容央眉心渐锁,沿着这思绪往下设想,心情不由越发沉重。
  如果仅仅是不愿意归还赋税大权,那尚且还能采用谈判等外交策略尝试解决,如果大金是想趁此机会发动战争,彻底掠走十六州的话……
  以大鄞如今的国力,可否有能力与之一抗?
  ——灾情险恶,民生凋敝;领兵造反,揭竿而起……
  赵彭信上所言又一次响在耳畔,容央尚不及深思,雪青突然道:“殿下,是驸马!”
  容央展眼,月影婆娑的庭院那头,一人高高大大,举步而来,紧收的一双皮靴映着月光,银丝凛凛生芒。
  容央心头一动,提裾迎上前去。
  “今日还特意吩咐后厨做了你爱吃的蜜煎豆腐,谁知道你又……”容央还来不及责备,被褚怿搂入怀里。
  梧桐树下,银辉细密,容央鼻尖贴在他衣领上,神色蓦地一变。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酒气里,还裹着一丝微妙的、似有又无的香
  类似于……廉价的脂粉香。
  “蓟州有份军情,这两天一直在探,大概明日能成,委屈莺莺了。”褚怿噙笑说罢,揉一揉容央的头,便欲牵她回屋,容央突然伸指在他胸口一戳。
  褚怿被戳得往后退了退,垂下眼来,三分不解。
  容央对上他深黑而明澈的眼眸,深吸一气,压下猜疑,只道:“你不知道自己很臭么?”
  提的是酒气,也不止是酒气。
  褚怿很爽快地点头,仍是笑着,指一指浴室的方向,坦然地去了。
  并无一丝慌乱的、或是掩饰的痕迹。
  雪青看容央站在树下半晌不动,侧脸亦冷得不大寻常,不由道:“殿下,怎么了?”
  容央静静地看回褚怿踩过的那一地枯叶,淡道:“没怎么。”
  ※
  次日。
  酉时,金乌西坠。
  褚怿在军所中巡视完毕,脱下甲胄,就着一袭便衣往外而去。
  百顺跟随着,精神抖擞地道:“方悫这厮奸猾得很,一张嘴又铁一样的硬,这回总算肯松口了,但愿那东西真像他讲的那样,不然,我非要他把这两日喝下的酒全吐出来不可!”
  又道:“还有银子,也得照十倍赔偿!”
  褚怿一哂,故意逗他:“歌姬舞姬呢?”
  百顺愣了愣,想象起方悫赔来十倍的歌姬舞姬的场面,心知褚怿定是不会收的,那自己要收下,荼白不得气得火冒千丈。
  忙道:“那……那折算成现银就成了。”
  褚怿笑。
  军所外,两匹快马翻过山岭,往城门而去。
  及至入城,正巧赶上十五赶集,大道上摊铺鳞次,人声喧哗。二人放慢马速,提着缰绳穿梭在人潮里,信步往城东珠玉轩走。
  百顺频频往后看,蓦地策马上前来,悄悄地道:“郎君,后面好像是帝姬的车。”
  褚怿转头。
  人海深处,一辆双辕马车缓缓而行,四檐漆丹,窗缀绿绦,精美华贵如此,显然便是全城最尊贵之人——嘉仪帝姬的车驾了。
  褚怿眼眸微动。
  百顺忧心地道:“郎君,该不会你招美人的事被帝姬知道了吧?”
  褚怿眯眼,默然转回头来,策马慢行间,唇角蓦地一扯。
  难怪昨夜就感觉怪怪的,洗得那样干净了跟她求爱,也还是被各种理由推辞。合着,病症在这儿呢。
  褚怿啼笑皆非,大喇喇地任身后的车跟着。
  一炷香后,主仆二人抵达城东名声最大的乐坊珠玉轩,刚一下马,便有熟悉的小厮上前来寒暄伺候。褚怿把马鞭交过去,眼往后展,跟来的马车也正停稳,但车幔垂着,车窗关着,不见有人下来。
  褚怿走上前去,敲窗。
  窗内静了一静,继而车窗被人从内推开,褚怿低头看进去,对上一双清冷倨傲的大眼。
  容央巍然端坐着,淡声道:“好巧。”
  褚怿应:“是,很巧。”
  容央无视他语气里的戏谑,目光越过他往他身后看,“珠玉轩”三颗漆金小篆刻在牌匾上,映衬着其内飘来的丝竹声,真叫一个旖旎窈窕。
  那双美目里凝着的寒气更重了,容央敛眸,道:“侯爷今日是要在这里赴宴吗?”
  眼下正是金乌西坠,下值回家用膳的时候,褚怿骑着马不往官舍走,而是跑来这儿,什么用意不言而喻。冠以“赴宴”二字,都还算是给他体面了。
  可是对方显然不大领情:“设宴。”
  设宴
  容央心头一冷,掀眼。
  褚怿一条胳膊搭在车窗外,头低下来,暗影里的双眸黢黑深邃,似笑非笑。容央火气直往上蹿,忍着道:“哦,那可还有虚席?我累了,不想回家了。”
  褚怿了然地点头,做了个手势:“请。”
  容央果然下车。
  百顺在一边看得目定口呆,瞧瞧时辰,估计着方悫也快到了,便欲上前提醒一下,突然给人揪住耳朵。
  “唉哟!”百顺扭头,对着来人求饶道,“姑奶奶……”
  荼白哼一声松开他,低声训斥:“叫你看着驸马爷,你就是这样看的吗!”
  百顺来不及解释,荼白狠狠瞪他一眼,跟上容央去了。
  ※
  珠玉轩二楼尽头的一间雅间内,熏香缭绕,纱幔飘曳。一看就令人骨头发软的美人榻前摆着古筝一具、箜篌一架。窗前的翘头小案上则摆放着做工考究、纹饰繁复的错金博山炉,袅袅云烟正从那镂空里飘出。
  飘得一个铺红缀绿的屋阁暧昧朦胧。
  容央跪坐在屋中长案前,环目把四周摆设检阅过后,不冷不热地看向对面。
  对面,褚怿屈起一条腿坐着,神态自若。
  坊主在一边如履薄冰,不知如何今日侯府夫人——帝姬殿下会大驾光临,瞧这冷眉冷眼、一声不吭的姿态,明摆着就是来抓现行、闹脾气的。
  坊主战战兢兢:“侯爷您还是照昨日……呃,往日……”
  好像也不对……
  褚怿慷慨地救他一命:“问夫人。”
  坊主感恩地看向容央,讪笑:“不知夫人想听些什么曲儿?鄙坊中,明珠姑娘擅长古筝,倩怡姑娘精通箜篌,朗玉的歌喉则是数一数二的润,什么《蝶恋花》《虞美人》……”
  容央打断:“头一回来,不懂,还是侯爷点吧。”
  坊主识趣地噤声,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褚怿。
  褚怿看着对面人,笑:“点谁都行么?”
  容央盯着他这一笑,恨不能立刻上去把其撕碎,然而还是忍着,也笑:“嗯。”
  褚怿点点头,朝坊主及雪青、荼白两个下令道:“都退下吧。”
  三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终是退下了。
  容央蹙眉,狐疑地盯着对面人,不知他弄何玄虚。
  褚怿扬下颔,示意她往后看。
  容央扭头,看到美人榻前那一架凤首箜篌,怔忪片刻后,终于会意。
  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只留她一人,那意思便是,点的是她了。
  容央恼道:“你耍我?”
  蓦一回头,惊觉他不知何时来了身边,忙要避开,却被他把后腰一拦,拉进怀里。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褚怿低头,嘴唇贴在她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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