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温柔了些许,道,“也好,侯爷事务繁忙,不便日日送你,给你一块令牌,你可自行入宫。”
江蓠行礼,“谢娘娘。”
告别萧贵妃后,江蓠由那蓝袄太监陪着往外走。才出的殿门,一个婢女追出来,“姑娘,请留步。”
江蓠回头,那婢女走到跟前,道,“娘娘方才想起,侯爷如她的亲兄长一般,姑娘便是她的亲侄女,见面礼不可少。”
婢女递过来一个鸭蛋青的和田玉镯,玉镯色泽均匀,细腻温润,十分贵重。
江蓠不卑不亢,接过戴于腕上,淡淡一笑,“替我谢过娘娘。”
“姑娘慢走。”
蓝袄太监送江蓠去往侯府马车所在,江蓠不紧不慢地走着,手指摸索着腰间的令牌。她想,自己进入权利中心的第一步,还算顺利,希望接下来,也能一切顺利。
两人途径御花园,意料之中,又不期然地,与一个人狭路相逢。
第11章 维护
御花园中奇花宝树错落有致,不同品种的梅花竞相开放,开出一树一树的美丽与幽香。
然这并不能让江蓠心情愉悦。
隔了一杯毒酒的距离,再见越瑾辰,江蓠心中仍是起了小小波澜,不过那波澜很快便消弭无踪了。
越瑾辰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脸色苍白,清瘦而虚弱,看人的眼神却是清亮的,头发和衣服也精心地打理过,一丝不乱。即便残疾,这位华贵的青年也是淡定从容的,气质风华不可小觑。
也是这样的外表,欺骗了她。
那这辈子,她不妨也顺势欺骗一下他罢。杀人诛心,她不是不会。江蓠褪去了一身冷漠,安静行礼,“臣女见过大皇子殿下。”
越瑾辰审视了她一眼,温淡一笑,“你是哪家姑娘,倒是面生得紧。”
江蓠低眉顺眼答道,“臣女之父乃威远侯爷。”
“哦?”越瑾辰眼中露出两分得宜的热度来,“听说姑丈接回了流落在外的女儿,原来是你。”
“正是。”
越瑾辰看了看庆霞宫的方向,那里丝竹之声缥缈不绝。越瑾辰又看向江蓠,温声问,“可是来给太后娘娘贺寿的?”
她一个庶女,与太后也非亲非故,如何有资格?越瑾辰这样问,无非是打听江蓠的来意罢了。这位皇子看起来温润无害,其实心里警醒得很,对宫里任何一点异常的变化都十足警惕。
上辈子,她是如何被他骗的那样深的?江蓠淡淡自嘲,“臣女是来,给贵妃娘娘看诊的。”
其实仔细想想,越瑾辰的野心也非无迹可寻。
这位皇子原本是皇帝的嫡长子,皇帝初定江山,选了都城,接安置在别处的元妻与嫡子过来团聚时,那队车马受到了前朝余孽强悍的攻击。
攻击的结果,是元妻身死,越瑾辰中毒,那毒一直没有治好,不仅导致他身虚体弱、双腿瘫痪,更是断了他的前程——没人能接受一个瘫痪病弱的太子。
当今圣上虽然心痛,却也只能新立皇后与太子,于是越瑾辰在宫中的地位便尴尬起来。
这样的落差,越瑾辰意难平,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不该骗她,不该受了江敏的条件亲手杀她,然后再摆出一副情深义重、迫不得已的样子——若他真的情深义重、迫不得已,假死、强硬交涉,哪个办法不可以想一想呢?
越瑾辰怕与江敏、越英,乃至江宏的合作出意外,根本没给她争取活路。甚至也没有阻止江敏来侮辱将死的她。
他越瑾辰身世是凄惨,可她江蓠,又何其无辜。
曾经她以为他们俱是尴尬的身份,同病相怜又志趣相投,如今再看,原来是一个笑话。
越瑾辰也不知江蓠为何浅笑,只是那笑出现在江蓠清丽的脸庞上,倒是相得益彰。他来了些真心实意的兴趣,问,“你会医术?”
江蓠淡道,“略知一二。”
越瑾辰打量着她,杏色衣衫的姑娘微低着头,进退知礼,言语谦逊,遂微笑道,“你谦虚了,若只是略知一二,如何敢为贵妃娘娘看诊。”
江蓠淡笑,笑意不达眼底,“殿下过誉,臣女惭愧。”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突兀的尖利女声刺了进来,“你为何在这里?!”
江蓠抬头,只见江敏正一脸愤恨地盯着这里,旁边是同样面色不佳的清岚,和饶有兴致看戏的太子殿下。
江敏一身胭脂红的正装,头上缀着金步摇,额心贴着花钿,唇色娇艳,很有几分美丽,只是脸上倨傲不甘的表情,十分破坏美感。
“我问你,你为何在这里?!”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气势汹汹地质问。
原本江敏以为,江蓠身份低贱,粗鄙浅陋,上不得台面入不了宫。之前还嘲笑太后寿宴却无她的份,不曾料今日便在宫中和她相遇,并且她还在和大皇子殿下、自己最喜爱的表哥言笑晏晏,这叫江敏心中如何平衡?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江蓠转身,漠然地看着她。
江敏越发被激怒,正要厉声大骂,清岚已扯了笑容开了口,“郡主,美人生多了气,有碍容貌啊!”
江敏的话便消失在了唇间,想到他说的“美人”一词,脸色又有些发红。她转身面对清岚,想要拿捏身份,又有些羞涩,别别扭扭道,“不是我要生气,你不知这个贱女,她太能生事。”
“是么?看来是我轻率了。”清岚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漾出一个酒窝,越发让江敏心跳加速。
江蓠却知道,清岚那样的表情,意味着他已然动了大怒。这人报复心极强,之后肯定会有动作,那她便不费心了,饶了江敏这一次罢,被人代劳也挺好的。
江蓠心中因清岚的维护之意而变得柔软温暖。
越瑾辰十分了解他那个被宠坏了的表妹,原本见姐妹两针锋相对起来,便想劝架,不料被清岚抢了先,这会儿才找到机会说话,道,“江姑娘是来给贵妃娘娘看诊的。敏儿,她是你姐姐,你莫要疾言厉色。”
与江宏不客气的教训不同,清岚和言细语,温柔规劝,让江敏气不起来。她从小便听自己这位表哥的话,虽仍心有不甘,但到底安静下来。
然而下一刻,她无意间看到了江蓠手腕的碧玉镯。那上好的成色,细腻的质地,似曾相识的模样,无疑,就是她姑妈手里的东西。
江敏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你手上的镯子,哪来的,是不是偷的?!”
所有人看向江蓠的左手。冬日衣服穿得多,看不到手腕,但是那镯子尺寸偏大,垂落到了腕关节之下。
碧玉的镯子衬着的,是莹润如雪的肌肤,手指如葱根,关节纤细惹人怜。
江蓠接受这镯子那一刻,便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甚至她立即戴上镯子,也有故意的成分在。她这妹妹,果然是不叫她失望,发怒得毫无智慧与风度可言。
看江敏气急败坏,未尝不是一桩乐事。江蓠平静问,“你莫非是不知道,‘含血喷人’四个字如何写?”
江敏大怒,“不然你是哪儿来的?别说是贵妃娘娘给你的!”
江蓠不说话了,这种事实,根本不需要她辩驳。江敏叫的越大声,越显得她可笑。
清岚笑得眯起了眼,已然是动了杀心。太子也依然笑着看戏。
越瑾辰劝道,“你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敏儿,冷静些。”
江敏委屈,不管不顾地抱怨,“你才认识她多久,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了?”
越瑾辰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也不说话了。他毕竟是皇子,甚至曾经是嫡长子,有自己的尊严在,当即觉得有些不悦。
他这个表妹,骄纵起来是真骄纵,除了父皇与姑丈,谁也不怕。
之前跟着江蓠的蓝衣太监,给各位主子们行了礼便站在一边默不吭声,这会儿终于觉得该说话了,哈着腰迎着怒火,愁眉苦脸道,“郡主,这镯子,的确是贵妃娘娘给姑娘的见面礼。”
江敏的话语终于梗在了喉中,一时目瞪口呆,下不来台。
江蓠问,“可要向我道歉?”
江敏又想发火,却知道自己理屈了。
越瑾辰心中叹息,淡淡一笑,替她解围,“近日觉得身体不适,恰好遇到国师,便请给我瞧一瞧罢。”
江蓠淡淡冷笑。越瑾辰当真贴心。江敏不道歉便不道歉罢,清岚不会放过她的。
江敏听了越瑾辰的话,顺坡下驴,将江蓠抛到脑后,紧张地看向越瑾辰,“瑾辰哥哥,可是旧伤复发了?”
越瑾辰淡然道,“老毛病了,无大碍,不必担心。”
江敏严肃地嘱咐清岚,“那你可要好好替瑾辰哥哥瞧瞧,这么多年了,怎么如何治也不好?”
越瑾辰劝她,“病了这么久,诊治起来当是要费一些功夫的,你别着急。”顿了顿又淡然加了句,“更何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必强求。”
说这些话的时候,越瑾辰表情宁静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颓败。
江蓠默默看着这二人一搭一唱。曾经她无比相信越瑾辰,并被他这样豁达的境界和温润的灵魂折服,现在看看,当真是假得离谱。
清岚也不想看越瑾辰高谈阔论,笑着向前,“容微臣先为殿下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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