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符面色灰败,苦求道:“法师莫要杀我!我随你们去大牢就是了!”
他当真是怕极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黑甲骑兵,可况那长戈还稳稳地架在他的脖颈之上,令他半点不敢动弹。
止妄闻言,便请黑甲骑兵暂且收了利刃,他看了眼松了口气的王符,又请士兵将他关押至大理寺的牢狱内。
在牢狱内,他瞧见了已被云蔺关押进去的顾九思。
此时的顾九思形容狼狈,衣发凌乱,但却不见半点慌乱,反倒是拿着龟壳铜钱反复在卜算些什么。
顾九思听见动静,眯着眼抬眸一瞧,见止妄从幽暗的长廊里走出。
他并不在意王符也被打入了牢狱,只是若有所思地道了声:“怪哉怪哉。”
大理石的牢狱阴冷且森暗,借助着微弱的火烛,止妄也看见了端坐在囚牢内的顾九思。
隔着铁质的栏杆,他遥遥地行了个佛礼,朝顾九思道了句“阿弥陀佛”。
曾于佛寺的珈蓝殿前论过道,也知此人行事未必端正,但又需得承认,这位华丹真人的修道之心,远胜于千千万万的人。
顾九思盯着止妄的面容,打量了半响,又起身走近,再度打量了半响。良久之后他竟是笑出了声:“你这个和尚真是了不得啊!”
“初见你时,贫道瞧你的面相,可是个在佛法上有大造化的人呐!贫道原先还忧心,有你在洛阳,恐怕佛宗会因你走大势而压过我道宗。”顾九思笑得意味深长,“只是贫道万万没想到,如今再见到你,竟是面相大变。”
止妄的神色依旧是平静如水,只是在垂眸的瞬间,眼底有清波浮动。
他不再理会顾九思,只是径自顺着幽深冷寂的长廊走了出去。
“既是背离佛祖,也是舍弃他日万古流芳、佛法传世的大造化,红尘为劫数,法师你可是在劫难逃啊......”
远远的,顾九思的声音从幽暗的牢狱深处飘荡而来,很轻也很冷。
第78章 可知我会为你忧心?
距离顾九思和王符被打入大牢已过去三日, 君王昏迷不醒,朝野上下已有动荡的迹象。先帝指下的四大辅臣中,谢良和张信已死, 身为骠骑大将军的狄越是武将,全然镇不住朝堂里的局势。
但好在云蔺因捉拿了王符和顾九思,取得皇后信任, 皇后有意提拔他, 便给他监管朝政的手谕。云蔺得了这手谕,索性联合了狄越将朝野内不安分的官员,狠狠打压了下去。
尤其的先前与王符来往密切的朝官。
不过云蔺作为一个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 着实叫那些朝官心有不服。
于是就有朝官前去林尚书令家中恳请林兆出面主持大局, 然而林兆因独子离世一蹶不振,已经称病了许久,这些朝官见到他时,竟是瞧见了几分油尽灯枯的迹象。
众人唏嘘不已,也深知林兆这样的情况, 定然是无法主持大局的。
正当他们想着另寻他法排挤云蔺之际,淮城长公主竟然醒了。
这位先帝亲封的淮城长公主,身穿紫金鸾凤牡丹朝服, 头戴九珠垂绦金玉冠, 腰环石青玛瑙博带, 仪态万方,贵气逼人地走至朝堂阶上。
她转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众人, 面色虽是苍白,但眉眼带笑,漫不经心地掠过时,万般的威严肃穆。
一时之间, 百官恍然,竟觉得仿佛又见到了先帝临朝一般。
他们噤若寒蝉,无言良久。
这贵主是先帝亲封的淮城长公主,更是被授予四国封地,堪比亲王。何况此时此刻,君王昏迷,太子年幼,除却皇后之外,也再无人可比得这位殿下之贵。
姜昭见众人安分了,终于开口道:“听闻大家去寻过林尚书,不知近来林尚书如何了?”
她问得随意,却半天没有人敢回话。毕竟朝堂中的人都知道,云蔺可是从公主府出来的人,难保此次是不是这位长公主要为自己人出气,想要借此发难。
姜昭等了半天没人回话,心头微怒,正要是要发作。
云蔺见机上前道:“回殿下,听闻林尚书依旧卧病在床,并无好转的迹象。”
姜昭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喉间忽的泛起痒意,她忙捂嘴咳了好几声。谁知就这么一咳,竟是咳得满手鲜血。
眼瞧着这位贵主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随侍的大太监连忙喊人递来了帕子,又叫人摆上了座椅。
百官神色各异,见这场景心中各有揣测,大太监解释道:“淮城殿下因丹毒伤了身子,虽是醒了,却余毒未清,还诸位大人谅解。”
姜昭接过帕子擦拭了手,倒也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扶手椅。
丹药上的毒是她亲自下的,但她给自己下的是毒,给皇兄下的却不过是迷药。因为只有如此,才不会有人怀疑,是她在触碰丹药时下的毒。
姜昭垂睫缓缓擦去唇角的血,余光瞧见那帕子沾染了浓浓的血腥,不由得笑了笑。
这毒越是狠,她便越是清白,而顾九思和王符……就越是罪无可恕。
姜昭缓了缓气,倚着靠椅道:“林兆既然重病缠身这般久,这尚书令便由云蔺暂代吧。”
百官哗然。
这云蔺出生微末,凭什么可以代尚书令一职?
他们心中是一万个不服。
甚至有人当下就出列表示:“云蔺不过一个八品监察御史,不堪为代尚书令。”
更是有人道:“朝中官员任免,理当由陛下清醒之后,才可定夺。”
诸多议论声充斥其间,姜昭缓缓地拧起了眉头。她沉着面色道:“陛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朝堂之事更是刻不容缓,你们说云蔺不堪为代尚书令,但此次他捉拿王符和顾九思有功,孤和皇后娘娘皆以为此人可堪重用。”
姜昭取出皇后的手谕,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陛下昏迷,各位大人便生了异心?还是说,已经听不得孤和皇后的旨意了?”
百官忙道:“不敢不敢……”
“只是此举……”
姜昭骤然起身,外头黑甲骑兵应声而入,各个手持长戈,目露肃杀之气。
她转眸看向那位话说一半的朝官,笑问:“此举如何?”
那朝官余光流连一圈,尖锐的兵刃在殿中泛着森冷的光,他瞧得头皮发麻,扑通跪在地上,道:“殿下此举英明!”
怨不得王符对兵权如此热切,毕竟强权之下,这些朝官有再多的心有不甘,也不敢在多说一句话。
见他们都老实了,姜昭才慢悠悠地和他们讨论如何处置王符和顾九思。未免夜长梦多,她是有意在姜砚醒前,先将此二人处置了。
故而与其说是讨论如何处置,倒不如说是姜昭只是支会了他们一声而已。
……
又是三日过去,姜砚还是不曾醒。国不可一日无君,情急之下,姜昭同王皇后、狄越等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先让姜祐代政。
姜昭原想着让王皇后垂帘听政,但王皇后却拒绝了她。
王皇后将目光转向榻上的君王,眸有哀凄之色,她对姜昭道:“我不擅处理政务,比起这些我更想待在他身边。阿昭,若是摄政之人是你,我会尤为放心的。”
这位国母的目光诚恳且真切,几乎在瞬间就让姜昭愧疚不已,毕竟是她让皇兄陷入昏迷之中,可皇嫂却是如此的信任她……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愧疚感让她窒息至极。喉间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意,她恐惹皇嫂忧心,便强行忍着。
直到回了留仙殿,姜昭才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遍地都是浓稠的血。
她弯着腰,半响直不起身。
紫檀见到这一幕,捂着嘴哭跑至姜昭的身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姜昭心知紫檀胆子小,恐怕这一吐血又会使她好几日惶惶不安,于是就想着安抚她几句。怎着这一抬头,就见着前方站着一位穿着袈裟的僧人。
红棕色的木纹佛珠缠绕在他的指节间,越显得那双手匀称清秀,骨节修直。留仙殿内火烛流光艳艳,这僧人袈裟曳地,姿仪美甚,那悲天悯人的眉眼沉溺在淡淡的辉泽中,似乎少了些许温度。
他淡声:“殿下为何要用这样的计谋?”
姜昭敏锐地察觉出他有别于往日的态度,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在生气?为何要生气?
是气她不择手段…还是气她将他拉入这场斗争中?
艳丽绝伦的朝服擦过案牍,姜昭抹去唇角的血渍后,便挽袖坐在了榻上。她斜过眼看他,轻声问:“我连胞兄都算计,你觉得心思毒辣吗?”
火烛幽微,光影斑驳。紫檀自知参与不得他们的对话,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姜昭等了许久未见止妄有所答复,心头泛起了一片凉意。
“也罢,毒辣便毒辣罢,你识得我这般久了,总归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分明委屈极了,面上却还是漫不经心的神态,“只可惜法师教诲我良善许久,我是改不得了。”
止妄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贫僧并非是这个意思。”
他走至姜昭跟前,忽而倾身靠近。淡淡的檀香拂过鼻尖,姜昭讶异地看着那俊秀的容颜渐渐靠近,虽不知他要做何,心头却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响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