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哀家也可以不杀姜偃,推演占卜之道上,他确实有大才,可以为帝王所用。否则老国师当年欲破格提拔他承听泉府,外放谢淳风,先帝与哀家亦不会轻易地答应。可是你要明白一点,你是大魏的敬武长公主,你将来若是不想一辈子在北境戍边,就得嫁人。一个你能够靠得住的人。你想想,你拥三万自清军,哀家在你这个年纪时,都远没有你如此大的声望,但自古功高易震主,皇室宗亲为最。就算是嫡亲的兄弟姊妹,也有互相厮杀两败俱伤的。小满,若是没有裴钰,你亦不愿终身留守北漠,你的自清军何以安置?”
原来皇祖母打的是这个主意,若跟随裴钰嫁去胶东,自清军还是她的自清军。若留在梁都,她多半还是会被小皇帝削权。
从这一点上来说,太皇太后并没有看错小皇帝。
她也越来越觉得,小皇帝是能干出干戈直指他亲爱的皇姐这种事的。
但元清濯仍是摇头。
“皇祖母,您想错我了,我是自清军的统帅,但我还是一个女孩子,我 * 没那么伟大的夙愿,为了三万兵马献祭我的爱情。就算是一辈子驻扎北漠,与北胡拼杀浴血到底,但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闹急了用不了花轿,只能用棺椁抬我到胶东。”
顿了顿,在太皇太后露出惊愕神色,似乎欲言又止的时分,她凝着皇祖母可亲可敬的苍老面容,又道:“皇祖母,我自幼在您跟前长大,我的性子如何,您非常清楚,这种事我干不干得出,您看看我和苏嬴就知道了。”
当年,元清濯就是因为先帝打压,不论她在兵营获得了如何的成绩,取得了何种头衔,先帝都固执不肯让她随军出征。一怒之下,才有了她和苏嬴的一夜荒唐。
她自幼脾气倔,尤胜先帝,一旦闹急了,什么伤人伤己的事她都做得出。
“小满……”
太皇太后终于妥协了,她的脸仿佛又苍老了几分,无奈道:“你让哀家再想想。”
在一众后辈之中,唯独元清濯脾气秉性最是像自己,当年,她也是被逼无奈嫁给了她祖父,新婚给了他三天冷落,挫伤了他身为男人的颜面。致使后来长达十年,他都没有再来过椒房。在那十年里,他与她相敬如宾,将她彻底视作皇后而非妻子。而她,却后悔当初,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真的爱上了她的丈夫。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褪去了桀骜,磨平了棱角,夫死临朝,成为无懈可击的一个人。
可人若真的无懈可击,哪里还有得一分为人的鲜活气?
如今枯守着凤隐宫的太皇太后,与当年高傲得目下无尘的少女,都已是大相径庭。
宗室一直是阳盛阴衰,她膝下无女,先帝也只留下了小满这唯一的女儿,太皇太后每每观之,都觉得这女孩儿傲骨铮铮,骄傲得像一轮初升的骄阳,有着烈烈璀璨的光,和年轻时自己何其相似。她是想保护小满这份张狂肆意的鲜活的。
如果小满真的如此勉强,那嫁去胶东,无非是走了自己老路。
平心而论,除了与丈夫尽除心结之后相爱的那几年,她长达数十年的婚姻生活,并不真正幸福。
元清濯出凤隐宫,于丹墀外碰巧撞见裴钰,他疾步而来,像是跑了一路,见了她安然无恙,装模作样地摆出关心焦急的姿态,不顾她意愿上来就拦住她:“小满?你无事?可曾顶撞太皇太后?”
元清濯凝着他热汗滚滚的面,停了一下,才道:“该顶撞的都顶回去了,告诉你裴钰,别心存侥幸了,咱俩没戏。”
她越过裴钰朝下走去。
裴钰一时忍不住,口气颇冷地地转身叫住她:“我配不上公主,我心里有数,但姜偃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话说到这份上,一个两个全来质疑她的眼光,元清濯终于能够对着一个人撒气,她攥紧拳头。
“你会看星星吗?”
裴钰一滞。
“不会。”
他必须诚实地说,姜偃的看星星和他这种大老粗 * 看星星,不是一种看星星。
“你会做地龙仪?璇玑?”
“也……不会。”
“你会烧饭吗?还有,医术药典,古西丘的文字,下棋,丹青,还有弹琴?”
抓到一线生机的裴钰:“公主,弹琴我是不会,但吹叶笛我会啊。”
元清濯白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可我就是喜欢弹琴的。”
“我……可以学……”
元清濯哂然:“所以你看看,为什么大家一个两个都这么抬举你,看轻姜偃呢?就算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姜偃样样不如你,但他有的,就是我喜欢的,而喜欢是没有道理的。裴钰,我再说一遍,我喜欢的人姜偃,和你没戏,我不可能嫁你,这下够清楚,够明白了么。”
“……够清楚,也够明白了。”
胶东王神色很是受伤。
元清濯本来也不想说得这么直白,话说白了不好听,对谁都不好。
但是如果还给裴钰藕断丝连的一丝希望,那就是她的不是。
元清濯转身继续往前行去,裴钰瞬也不瞬地望着公主渐渐远去的背影,一咬牙,追了上去:“公主!”
她再度停下。
“还有话?”
假意听不出公主语气里的不耐,他道:“公主,他身为男人,为何不站出来挡在你的面前打退我,却让你一个女孩一个人来找太皇太后退婚?如此无情无义毫无责任感的男人,公主你喜欢他什么呢?”
元清濯蹙眉,极快地打断他:“胡说八道什么。”
“若不是如此,那就是他根本不喜欢公主你,不愿与公主你在一起。”
裴钰在惹怒公主的边沿一下破釜沉舟,一剑扎穿了公主的肺管子。
元清濯的脸色由白转红,继而泛出勃然怒意,矢口否认道:“不可能!”
裴钰道:“我要是说得不对,公主怎么会这么激动?我猜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给公主你回应,但也一定没有给你明确的回应,在公主一腔热忱追求之下,回以丁点感情里的小恩小惠,便让公主这种天真赤子一样的女孩儿迷得晕头转向,提线木偶一样为他去拼杀,甚至不惜伤害至亲。”
“公主,这样的男人我见得多了,他们只想能满足自身欲望,把自己的女人控得死死的,公主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第一次喜欢人,不知人心险恶。”
元清濯攥紧了袖中所藏的玉手,没等裴钰说完,拎起一拳头就揍了过去。
第47章 第一次约会
胶东王求婚不成, 反被长公主痛殴一顿的事迹,传得是沸沸扬扬。
太皇太后无奈之下,也唯有对此事搁置不提,但按照太皇太后息事宁人的做派, 多半已在私下里痛斥过长公主了。
千秋节一过, 各方人马相继散去, 热热闹闹的魏梁冷清下来, 连前不久处处与元清濯为敌的戚兰若, 也终于登上了回信陵的车驾,走的时候,俨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唯独几位亲王还停留梁都未曾离去, 岐王妃心中记着小 * 满对婚事的不满, 只怕要顶撞太皇太后, 反而弄巧成拙, 撺掇着自家丈夫,这几日时时地入宫旁敲侧击探问情况, 得知的都是太皇太后暂无旨意的消息,悬着的心便始终不下。
一转眼,裴钰都在床上躺了三天了。
不过令百姓津津乐道的, 不是长公主打人是出于何种动机, 而是胶东王的惧内之名,随着春风散入了都城每一个角落,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的。
听泉府与世无争, 但身在梁都, 这样的大事两个小童怎能不知。
先生把古西丘的药学典籍整理了一册出来了,后续虽还有更为庞大繁杂的工序,但仅这一册, 先生说可以先拿去付梓。镜荧替先生跑了一趟腿,回来就把这事同开权说了。
开权正手把笤帚清理地上的碎栗壳子,镜荧说完城中见闻,道:“我以为,公主对先生也是出自真心的,不然也不会对胶东王拳脚相加,把事情做绝。倘若胶东王还要名声,应是不会再纠缠公主了。”
开权不说话,也不知道寻思什么。
镜荧在他肩头拍了拍:“先生是喜欢公主的,他不说,只是他发下过重誓,为了听泉府终生不娶。但是,如果先生一直如此刻这般消沉,老国师就算在,恐怕也会于心不忍吧。”
开权停止了扫地,不耐地反问:“你怎么就知道先生一定喜欢那个公主?不定只是那个公主来当过几天下人,先生拿她当丫头了而已。”
镜荧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就倔成这样,还不信邪,弹了一下他的脑瓜。
“都明显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不信?先生有为你我做过羹汤,为你我深夜饮醉,为你我刺激潜在的情敌胶东王?”
“……”
那天打伤了裴钰之后,元清濯心里也不好过,听说他差点破相了。元清濯虽然不喜欢裴钰,但毕竟他的脸生得还算是可以,要是打坏了,到底是令人扼腕。
她偷摸派了橘兮问他的讯。橘兮回来报,陛下这几天常去看望他,两人亲若兄弟,元清濯一听,脑中立即构想出两人沆瀣一气欺负姜偃的画面,那点儿出手伤人的愧疚,也就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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