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村中谣言四起,草民觉得可笑,无心搭理。”
“没想到谣言都惊动了官府。既然如此,今日草民便当着大家的面,澄清一回。”
秦晁捏着手里的文书:“一个半月前,岐水发灾,建于岐水岸边的一座青楼冲毁,死伤无数,老鸨被迫贱卖手中的姑娘度日。”
“内子本是卖身给老鸨的一个妓子,受重伤又伤脸,卖不出去,便叫草民捡了个便宜。”
明黛呼吸一滞,自骨子里滋生的羞耻感令她怒火渐生。
他说谁是妓子!?
她被人非议时情况被动,还能用“江月是壳子”的想法安慰自己。
现在主动澄清,既是捏造的身份,什么故事不能编,偏要这样糟践她一把?
秦晁对明黛的反应浑然不觉,继续道:“适逢官府灾后清查人口,按我朝律法,不违背律法买卖的奴婢,只要来历清白,可由本地有家业根基之人代为向官府申报入户。”
明黛原本正气着,秦晁这番话,令她的怒火凝了一瞬,转而消退。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几步之外的男人,眼中的思索一重盖一重。
秦晁又说:“内子是老鸨一手教养的孤女,疼爱多年。天灾无情,人间有情,老鸨破格为她寻了门路投户,以良籍身份嫁给草民。”
“官爷手中的户籍,的确是新造的,若官爷质疑其真假,草民手中的卖身契,人在岐水的老鸨,甚至内子投户的人家,都能为草民作证。”
一番详尽解释,里正和两个官差完全无法反驳。
秦晁眼神一转,看向里正:“说起来,成亲入户该先上报里正,里正再向县衙申报,内子就是淮香村村民了。可里正近来人多事忙,我根本寻不到人。既然今日来了,不如把没办的事情一起办了?”
所以,这就是他的解决方法?
明黛想到那夜入睡时,他让她照吃照睡,并承诺他会解决这些事。
那语气,那句式,仿佛能干出什么惊天伟业。
谁想,又是人证又是物证,甚至还找过里正,到头来就为证明一件事——我合理合法娶了个低贱的妓子。
他准备齐全,解释清楚,官差本就没有确切证据,自然不能再拿人。
可明黛有种御敌一千,自损两千的感觉。
不仅如此。
当秦晁仔仔细细解释完后,周遭议论的声音反而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了然于心的脸。
她的神秘面纱终于揭开,一个毁了脸的妓子。
他们觉得这很合理。
秦晁这样的人,配这样的她,合理到激不起任何议论热情。
是种真相大白后“不过如此”的索然无味。
此刻,明黛觉得什么壳子背在身上都没用。
秦晁的还击,既不响亮,也不痛快。
憋屈,非常憋屈。
而她,受不得这种委屈!
……
一场闹剧,就此终了。
官差沉脸离开,村民尽兴而归。
秦晁挑着嘴角,懒懒的对着里正的背影催促,让他尽快上报县衙。
里正离开的步子走的更快。
翠娘似乎想对明黛说点什么,秦晁偏头看他们夫妻一眼,冷嗤一声。
赵金赶忙拉走了翠娘。
秦晁转头,冲秦心和明黛偏偏头,“愣这做什么?回啊。”
说完,他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
明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凉嗖嗖的。
“秦心。”她连名带姓的喊,秦心不由肃然:“嫂、嫂嫂?”
明黛说:“我有些想法,需要你帮我,配合我。”
秦心闻言,挺起胸膛:“嫂嫂尽管说!”
……
秦晁一脚跨进门,才发现人没跟上。
他皱眉,又转回去。刚走出围篱,她已快步回来。
“你……”话没出口,她似一阵风从他身侧刮过,那股淡淡的幽香再度钻入秦晁的鼻间。
他不由想起方才怀中的触感。
少女身形纤秾合度,撞在他身上的曲线,是男人难以把控的诱惑。
还有那股淡香,仿佛天生带来,粗制的衣裳,简陋的环境,都没能磨损这股淡香。
秦晁的指尖轻轻搓两下,转身进屋,一路去了卧房。
她已扯了面纱,沾了水的棉布正在擦拭脸颊上那团暗红。
秦晁微怔。
她似乎也有自己的准备。
至少今日之后,没人会再对她蒙面感到好奇。
秦晁一向敏锐,隐隐感觉房中的气氛压抑。
她在生气。
他不是自讨没趣的性子,站门口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就走。
“站住!”她早已瞥见他立在房门口的身影,几乎他一动,她便开口。
秦晁面无表情回头:“有事?”
她脸上的东西不知用什么涂的,棉布没擦掉多少,晕出一大片。
她死死盯着他,带了哭腔:“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秦晁细细打量着她——手紧紧拽着棉布,一双眼泛红盈泪。
大概是气极了。
这一刻,秦晁心中微妙的松了一口气。
初见她时,恰逢朱家入赘一事。
她几次三番主动找来,那些他曾听到耳朵起茧心中生厌的劝说,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效果。
她和阿公、秦心不同。
同样一件事,她看的更细,品的更深,所言所行总在他防不胜防之时精准切入,留下不可忽视的痕迹。
他由衷的排斥这种感觉。
此次的事,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肯定阿公对她说过什么,她知道的比秦心更多。
可由始至终,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秦晁生出一股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防备。
防着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令他心中生出诸如反省,愧疚,还有浓烈不甘与愤怒一类的情绪。
而此刻,她面带羞愤发出质问,秦晁忽然觉得自己高估了她。
到底是小姑娘,那点聪慧和沉稳,哪里敌得过真正的世事险恶和耻辱?
更残酷丑陋的,她怕是想都想不到。
所以,他之前是在防备个什么玩意儿?
22、第 22 章
在她的情绪爆发中,秦晁反而冷静下来。
破开最大的未知顾虑,情况渐渐步入他可以掌控的范围。
秦晁笑起来,语气像在哄逗一个不知足的稚子。
“你还想怎样?把人揪出来,一人打一下?”
说实话,他现在的样子,比那些人更欠打。
明黛稍稍平复情绪,背过身擦泪。
“你的事,阿公已同我说过,你也应当猜得到阿公会说。”
明黛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与他对视。
“所以,我们之间,大可不必再装傻充愣。”
秦晁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想,总算挑破了。
……
秦晁八岁那年,被秦阿公接到淮香村。
他出身于华清县商户秦府,是三公子秦汇海妾侍所生。
他的生母范氏相貌极美,聪明解人意,深得秦汇海宠爱,也令正妻朱氏依然恨之入骨。
秦员外一共三子。
长子秦鼎通才能不俗,次子秦达昌不学无术。
三子秦汇海聪明有野心,一直与秦鼎通明争暗斗,争夺家产。
秦员外病重去世,府中内斗激化。
秦汇海死在外出行商的路上,秦家家业终被秦鼎通收入囊中。
大局一定,府中的风向立马变了。
府中皆是墙头草,全反过来欺压此前与大房斗得最厉害的三房。
朱氏发卖所有姬妾,独留范氏。
她知秦达昌觊觎范氏美色,企图用范氏先讨好二房,再借二房的好话,请秦鼎通容下她们孤儿寡母。
某日深夜,秦达昌在朱氏的安排下,进到范氏房中。
范氏抵抗不从,被秦晁撞见,少年扑上去咬烂了二伯的耳朵。
秦达昌好色,但在男女之事上一直被正妻曹氏管的很死。
此事一出,曹氏恨不得亲手弄死范氏。
秦达昌伤成这样,朱氏算盘没打响,还得把自己干净的摘出来。
只能送范氏和秦晁去死。
重重压迫下,秦晁和母亲仿佛已走到绝路。
然而,秦汇海意外身故时,已有传言是秦鼎通暗害手足。
秦家是商贾出身,来往都是生意人。
生意场上,无论暗地里多少肮脏交错,明面上必须光鲜无污。
秦汇海已死,孤儿寡母不成气候,秦鼎通无谓在此刻赶尽杀绝。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主母魏氏给范氏定了个偷盗罪,因被二爷发现,引诱不成,加害未遂。
秦晁年纪虽小,但行事残忍,可见范氏教导不利,魏氏让他搬去庄子。
范氏死于被卖的第二日,秦晁却没去秦家的庄子。
秦阿公早年曾受过范氏恩惠,他闻讯而来,与秦鼎通一番商议,以长辈身份带走了秦晁。
秦晁走时,没有要秦家任何东西,只带走了母亲的书。
……
这些年来,无论是秦阿公还是秦晁,从未主动招惹过秦家。
但有些人并未忘了秦晁。
朱氏年轻守寡,被心中嫉恨磋磨,也早早去了,留下儿子秦镇业。
相似小说推荐
-
芙蓉花娇[重生] (墨容绾) 2021-01-30完结134 1142新皇登基,指定蓝家姑娘入宫为后。蓝渺渺自告奋勇代替上辈子在宫中郁闷而亡的长姐入宫...
-
女帝生存手册 (容默) 2021-01-31完结705 1445【1】裴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是皇帝之后,她真心吓尿了。要应对各种阴谋、参与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