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是真美,偏偏她的美浓艳得恰到好处,隐隐透出一股风涧的自在感,不会令人生腻。再者便是她确实白,阳光下她整个人的肌肤似乎都能够透过光去,仿佛下一秒便能羽化登仙了。
有个公子见了,道:“果真是仙姝临世,十分不凡。”
而后他小声与同行的说道:“只可惜明珠暗投,这西陵侯可不是什么良配。此等仙子,若是那日被生拆了吃倒也可惜。”
同行者并未理他。
他于是又唤道:“江兄、江兄——”
练鹊本来打算忽略这声音,奈何练武之人耳聪目明,这公子哥自作多情的嘟囔悉数落到两人耳朵里。眼看着陆极只打算装聋作哑了,练鹊也没了脾气,只打算瞪上一眼作罢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坐在一众公子哥中间犹如鹤立鸡群的江琤。
那个,少年时便跟她反反复复求婚,被她写了诗刻在他们家照壁上羞辱的,江琤。
此时那如玉的郎君正盯着她看,那样子就像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感觉都快把她吞下去了。
练鹊从前便讨厌这样的男人,如今也不会变。只是年岁渐长后,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年少时做得有些事确实武断了些。虽然如今想来也很爽,但在当年她或许可以不选择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这些念头都是练鹊如今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罢了。
表面上她还是做足了美人的派头,一颦一笑风情婉转地跟着陆极入了坐。
许久之后,终于有不怕死的来问:“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方?芳龄几许啊?”
陆极看了他一眼。
这不怕死得被这一眼连连逼退几步,自认招了煞神晦气,说什么也不肯再来了。
练鹊吞着酒液,心里觉得好笑:“但凡这人敢再问一句,我也敬他是个英雄。”
陆极一面给她斟酒,一面给她讲这宴会上的诸人。他倒是不在乎什么所谓的男子的体面,只管叫练鹊喝酒赏花都开开心心的。
练鹊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劲。
“侯爷知道我跟江琤的那档子破事?”她几乎是觉得惊恐了。
谁知陆极还是一贯地语气平淡,仗着两人坐得远离人群,无人能听到便直说了:“姑娘当年那事传得很广。虽然江大公子护着你的画像不流出,但总归是知道有这么个女子的。”
练鹊越想,脸就烧得越厉害。她平复了良久之后,才开口问:“那你不吃醋吗?”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陆极的眼睛直视着前方,都快要焦灼在对面的某个皇子身上了。
那皇子被看得坐立不安,三两下便要去出恭,逃也似地去了。
“有些。”他看起来毫不偏颇地说道。
练鹊也不准备大庭广众之下逼问他,只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我是个好姑娘,并不是不三不四的女子。”
她说完,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可是说出的话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般强调确实显得她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可天地良心,练鹊只是不想让陆极误会罢了。
这事着实尴尬,也着实令人头痛。练鹊甚至期待着,这花宴上能不能也出现一朵陆极的烂桃花,这样两人互相尴尬,也算是扯平了。
陆极相信她不是不三不四的女子,她也可以顺势说她相信陆极不是不三不四的男子。
两全其美,划算无比。
只是……
江琤数年前没有长过眼色,如今也不会有。
他忧郁着、深情着、凝睇着,人也随着飘动的思绪一并飞来了。
第一句话是:“侯爷安好。”
客气寒暄之后,第二句话便是:“姑娘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练鹊挑了挑眉,决心在陆极面前扳回一城:“你说的这个朋友,与我相比哪个更好看?”
江琤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鹊鹊一直嫌弃侯爷是个直男,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直女呢?
第60章 同行
翩翩如玉的贵公子手中握着一柄折扇, 一直气定神闲、大局在握的他此刻却方寸大乱。他抿了抿唇,刚刚要说话,却又见眼前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有了新动作。
她没有骨头似地靠在陆极身上, 像藤蔓不知节制地蜿蜒伸展, 嚣张地霸占了亭亭华盖的所有枝桠, 又在上面开满了绮丽的花。
这一切, 与江琤的设想大相径庭。
他或许也曾想过那个快意恩仇的女侠有朝一日会因为他变作绕指柔。可他从未想过她会柔情似水, 而她依靠的男人却并不是他。
江琤有些错乱。
那个练鹊, 她居然是会喜欢男人的吗?
此时此刻, 江琤已是魂不守舍, 失了方寸。练鹊则一心一意地表演恩爱情长,笑容直压三月春光。只有陆极夹在两人中间,一边瞧着公子哥失落、悲哀的情状, 一边又感受着心上人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矫揉造作的话、做着天然去雕饰的事。
说实话,陆极觉得这样的练鹊有些傻。
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在这样的宴会上气一气这郎君有什么好处呢?可是陆极看她乐在其中的模样却又不想再说什么。只木着脸,任她表演。
然后他就对上江琤尖锐的、充满打量的目光。
陆极:是练鹊姑娘惹得你, 你为什么瞪我?
他深觉自己无辜, 好在他受类似的委屈早就受过千遍万遍了。因此陆极并不以为奇,冷着一张脸也毫不退缩地同他对视。
这原本是一出新欢旧爱的绝佳戏码,此刻却成了两个大男人的眉眼官司。
练鹊表演着表演着, 便心生无趣。只不过江琤生起气来的模样着实可爱。他的气势没有陆极那样迫人, 却硬要绷着那张白面书生的脸, 力图从气势上压到情敌。
陆极却突然察觉到了乐趣。
毕竟江琤确实是为数不多的愿意和他对视这么久的人。
男人。
还是情敌。
眼看着身边的男人越发愉悦起来, 练鹊心里竟诡异地腾起一股无力之感。
她咳了一声。
“江公子倒是说说, 我和你似曾相识的那位,哪个更美些?”
江琤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却永远会为了练鹊方寸大乱。
他冷着脸, 强硬地撂下四个字:“各有千秋。”
然后便像没说过那开头的暧昧话一般,直追着陆极说了一大堆。
练鹊不得不承认,这狗东西赢了。他成功地打败了她。
试问谁能想到一个男人能勾着自己的情敌同他眉来眼去呢。这真是气煞练鹊了。江琤似乎比之之前聪明了些,肚子里的坏水也更多了些。
陆极则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这江公子着实热情,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原本便冷淡的神情因着这层不可说的窘迫又结了一层霜。
看起来,倒像是对江琤十分不满,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一般。
江琤不甘示弱,目光更热烈了。
练鹊看得心里发堵,站起身来道:“我去散散心。”
说完,又咧开嘴对江琤道:“我去出恭,别跟着。”
她阴森森地笑起来的样子似乎又和江琤印象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侠重合在一起了。
他先是斯文一笑,随即有些害羞地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正有此意。”
练鹊正要骂人,却见陆极也站了起来。
“……侯爷,你也?”
陆极在她怀疑的目光中缓缓点了头,正经道:“此乃人之常情,姑娘不必惊忧。”
于是,一行三人,衣着光鲜、神采飞扬地冲着恭房去了。
楼上的皇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笑着对长公主道:“这小子带的女孩倒有些意思。”
长公主却愁眉不展,悒郁地说道:“可见这孩子这些年都受了些什么苦,似乎神智出了些问题。”
皇帝听了,笑容隐没,顿时失却了谈笑的兴致。
他一面不住地往外望,一面又谨慎地躲在帷幔之后,不肯叫臣下窥见分毫。
太子燕佲便是在此时来的。
众人无不俯首而拜,做足了声势。
燕佲哈哈一笑,命众人起身。他行至左上首,见对面的桌案上放着未用完的一应瓜果,还有些残茶,便道:“我料想,这定然是西陵侯爷来了。”
众人但凡是提了这煞星便觉得头痛,可太子殿下的话亦不能不回。他们只得唯唯称是,又将燕佲的一应问题答了。
燕佲又向众人介绍身边的女孩:“这是我新得的小友燕脂燕姑娘。”
众人纳罕,嘴上仍道:“这姑娘也姓燕,倒是与殿下颇为有缘。”
燕脂是被她师父温秉派来保护燕佲的。
小姑娘生得俏丽,武功不差,且又是江氏幼子的未婚妻子,想来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是最有面子的。
燕佲笑眯眯地享受着众人的恭维,临到末了,才打发燕脂与姑娘家们一同坐着去。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怎么严。尤其这种循花而设的花宴上,大多座次是将熟识的人安排在一起。因为本身的目的就不怎么单纯,也就没注意隔开男女。
只不过女眷们听闻陆极来了,大多都轰散开来,直奔专为贵女门隔开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