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直将少年揽来自己怀中,轻轻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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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舅母院子里回来寿松园,长卿见得外祖母正与林管家吩咐着些账目上的事情。等得林管家出去了,长卿便趁着外祖母精神好,将阿爹和阿娘特赦的事情与祖母道明了。
老太太生养了三个儿子,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疼到心坎儿里的。当年安远侯府抄家的事情传来杭州城,老太太还病了好些时日。如今听得这个好消息,先是拉着长卿的手哭了好一阵子,而后便喜上了眉梢,让人去将刚出去的林管家又喊了回来。
“去从账房里支三千两银票出来,姑爷和小姐要回京城了,先给他们备着用。还有,将去年的绸缎儿都拿出来,回来了,该要做新衣衫,还有…”
长卿直将外祖母拉了拉,“外祖母,您先歇歇气儿。长卿也存了好些银两的,到时候和阿爹阿娘商量着来便是。您别急坏了身子。”
“我是高兴呐。”老太太的眉梢都比昨日高了几分。
长卿也跟着外祖母高兴…
不过一个下午,安远侯和夫人特赦的消息便在徐府中传了遍。老太太院子里来了好几波人,多是来说些好话给老太太听的。可到底只是抄家之后的特赦,比不上加官进爵,并非光耀门楣,可却是劫后余生。
大舅母稳重,一直在老太太身边陪着,顾着老太太的身子。先是三舅母将天勤和长怀都带了过来,晌午长卿虽去了一趟青花院,可只是与长怀看了信件。并未与三舅母说明情况。如此重大的事情,长卿自是觉得,该先说给最年长的外祖母听,再由得她说给大家知道。
长怀入来寿松园小堂,便被外祖母拉着过去,捂着手,说了好些话。多是庆幸老天有眼,得来福报。三舅母一旁听着,也抹了抹眼泪。唯独天勤调皮些,见得一屋子气氛沉重,便挑着新鲜的说。“表姐若回去了,长怀也跟着回去。我也想去京城看看。”
小张氏忙一把拉住了人。倒是气氛便也因得天勤这打趣的话,活络了不少。
二房李氏带着长卿的表妹徐思颖进来的时候,面色却是几分踟蹰的。李氏表面上哄着老太太高兴,长卿一旁看着,也知道二舅母的那番小心思。长怀的生父和生母都回来了大周,那他便也没有过继给别人做儿子的必要了。二舅母挑选来挑选去,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倒是表妹徐思颖过来,拉着长卿,又望着一旁的长怀,“还以为要和长怀做亲姐弟的,思颖还给他挑了料子作新衣,如今看来用不上了。”
长卿抿了抿唇,可谁又想姐弟分离呢?她和长怀,日后定是要好好在一处的。她便也顾不得思颖和长怀这本就不亲的姐弟情分了。
后来,又来了好些外家的人。大多是几位舅母娘家的,借着机会过来走动走动,又与老太太说些好话。
趁着人多,思颖却拉着长卿问了好些京城的事情。
“听闻表姐在皇宫里当差,侍奉的是哪宫的娘娘?”
长卿只道,“不是娘娘…”
“那便定是公主了。”思颖笑得像个孩子。
长卿倒是没多说什么,当是默认了。徐家数代书香门第,怕是唯独她一个未经嫁娶,便被男人纳为了通房。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思颖见她的表情,又问道,“表姐,公主长得好不好看?皇帝陛下生的俊吗?”
长卿只当是玩笑话,与她说了几句。便随着外祖母身边待客了。
约是得了好消息的缘故,老太太今日十二分的精神,一直到夜里送走最后一波客人,面上都还挂着笑。长卿却是倦累得很,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由得明英和长怀将她送回了屋子,方才沾着了被褥便睡得沉了。
谁知一觉醒来,却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她本还要与外祖母请早安的,可自己连床榻都没起得来。还得累着外祖母从屋子里赶来探她的病…
长卿靠着床头坐着的,外祖母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昨日里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病了?林管家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长卿却总觉着有些心绪不宁的,“外祖母,可能只是累着了。该不用请大夫了。”她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若她这些日子吃累,真是因得那件事儿,一会儿大夫来探清楚了脉象,她该怎么跟外祖母解释呢…
“那怎么成呢?”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儿,见得她面色不好,便就不肯松口了。
可林管家请的大夫还没来,却是明英将许太医领了进来,与老太太道,“许大人是宫中御医,姑娘的身子向来是许大人照料的。就不劳烦其他的大夫了。”
老太太一把年纪,自然是精明的。长卿身子由得御医亲自照料,该是后头有主儿撑着,这民间的大夫自然也比不上御医的医术,就怕还会看坏了外孙女儿的身子。老太太给许太医挪了地方,便又喊了人来,去通传给林管家,那大夫也不必找了。
许太医还未请脉,只是望着长卿的脸色,“姑娘可是受了累?”
“嗯。”长卿答得轻声,自觉的伸出手腕儿递到许太医面前。可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不敢往那处想,该只是昨日太过累着了…
许太医坐来床边圆凳上,仔细探起来长卿的脉象…
寿松园里要请大夫的消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传去了几房媳妇儿那里。大房以为是老太太身子不好,很快便赶过来长卿屋子里陪着老太太了。见得老太太、安然得很,这才放了心。
三房还顾着两个公子的功课,二房也借口说身上不适,便没来得那么及时。
许太医探着脉象起来,方才与老太太回了话,“主母放心,姑娘一向体虚,该是受了累方才不适。这几日好好卧床休息,鄙人再给姑娘开一副宁神补气的药方。吃上两天该就能好转。”
老太太听得放了心。
榻上的长卿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许太医却是没急着走,等得大房张氏扶着老太太出去了,方才坐回来床边,与长卿道。
“姑娘这身子,且不可再累着了。”
长卿听得几分紧张,方才不是还说,休息两天便就没事儿了么?眼下好似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我到底怎么了许太医?”
许太医这才拉低了声音,“眼下殿下不在城中,许某不敢跟老主母明说,怕引得府中人言人语对姑娘不利。早前画扇阁那回,姑娘伤过元气,脉象一直虚得很。可如今身孕已经一月有余,若不好好养着,怕是难以稳当…”
“……”长卿一时间脑子里空空的,又或者是乱成一团了,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明英也在一旁听着,却是几分惊喜,在床前与长卿一拜,“明英恭喜姑娘。”
“……”恭喜什么呢?她一个未出过阁的女子,有了身孕。若让外祖母知道了,徒然给整个徐府蒙羞…
许太医却对明英道,“早前那些汤药,便是安胎的。许某再给姑娘调整一回方子,一会儿让人送来府上。”
“早前…”长卿这才想起来什么。自殿下将她从明镜手上劫回来,殿下便不太对了。那日她醒来的时候,许太医就与殿下说过什么。她忙问着许太医:“殿下、殿下也知道的?”
许太医道:“殿下知道。只是那日姑娘脉象很是不稳,殿下方说等调理稳当了,再与姑娘说。”
“……”长卿只觉得心绪乱得很,她还没做好当人娘亲的准备…可殿下呢?他又做好要为人阿爹的准备了么?她和殿下到底还不算是夫妻,说得难听一些,露水情也不为过…
“姑娘?”明英见她眉间紧蹙,似是思虑得很深了。忙来扶着她,“姑娘别想太多,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
长卿被明英扶着躺了回去,却不是很能睡得着了。
明英送了许太医出门。长卿方才长长叹气了一声,合上了眼睛休息。她身上处处都还酸疼着,再怎么样,不能为难自己…
这一合眼,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下午了。身上的酸痛好了些,明英又给她端了粥药来。长卿起了身,坐来桌边,一一都吃下了,却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碰自己的小腹…她还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新到来的小生命…
明英见得外头阳光好,问着,“姑娘可想出去走走,明英护着姑娘去。”
长卿正起了身要出门,三舅母带着长怀,二舅母带着思颖,却一道儿来看她了。
长怀忙来扶着她坐下,“晌午长怀在先生那里读书,拖到现在才来看阿姐…阿姐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当着众人都在,长卿也只好将许太医对外祖母说过的话,又与众人交代了一遍。
小张氏唤着一旁婢子送了一盅炖盅来桌上,“这燕窝是昨日你三舅舅刚从商行拿回来的,上等的好货。听主母说,你是体虚之症。我晌午便让她们给你炖好了,想着下午长怀也要来看你。”
长卿谢过三舅母,又听得一旁李氏笑着道,“还是先试试二舅母这鱼肉羹,滋补得很。”
李氏说着,将那鱼羹端来长卿面前。
长卿一道儿谢过了二舅母。李氏却忙着将那鱼羹上的小盖儿拿开了。长卿只觉一股腥味儿钻入喉咙,方才吃过的粥药,便从胃里往外冒。她忙用娟帕捂了嘴,想遏制住那股恶心,却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