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逼真。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笑了一下,眼神里的脆弱崩溃荡然无存,一双眸子变得沉实,也变得坚硬。
……心还得再狠一点是么?
遵命,父亲。
*
荣王已经在厅上等了很久。
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这不是他第一次坐在姜家花厅,但在姜家的花厅里光明正大地等姜雍容,却是第一次。
花厅的窗子正对着花园,姜雍容来的时候,荣王对站在窗前,望着花园。
花园有池,池上有亭,亭中有一石桌。
“从前你很喜欢在那间亭子里抚琴。”荣王道,“我每回都会来约你二哥,都会早早在这里等。下人们都以为我在等你二哥,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在等你。我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头就有了一个念想,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为我抚一次琴呢?”
姜雍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抚琴了。”
从北疆回来便忙于政务,鹤行琴一直躺在琴囊中,一直没的打开过。
“我最近刚好收了一只琴,不知阿容可愿为我奏上一曲?”
几上放着一只长匣,荣王揭开来,里面是一只七弦长琴,颜色古拙,琴尾落着两个小篆:朝云。
前朝有大琴师名薛朝云,在灵帝开城门献降时,于城头奏了一曲《千秋散》,纵身跃下,以身殉国,人、琴、谱三者皆成绝响。
数百年后,朝云重现人间,若是换作以前,姜雍容一定爱不释手,但此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若王爷想听,我自当从命。”
她取出琴,试了试琴弦,略一定神,指尖拂过,乐声骤起。
好几年了,姜家从未响起过琴声。
琴声乘着风飞向姜家的每一个角落,拂过风,拂过树叶,拂过花朵,拂过云端,拂到荣王心里。
荣王深深地看着她,又仿佛是穿透她的身体,看向当初的少年时光。
一曲奏罢,琴声停歇,姜雍容起身向荣王深深行了一礼:“王爷是不是找我父亲谈过,想要立我为后?”
她的目光如同一捧洗练明净的月色,隐隐带着利刃般的光芒,让荣王微微一怔。
他心中有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只是觉得,若是从前的姜雍容,应该不会将这话问出口。
“是。”他点头,“我答应姜相当皇帝,从始至终,就是因为皇后会是你。”
“所以,我要谢王爷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王爷,我可能已经死在了城外的战场上。”
两军交战之际,姜原还会派人保护她,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还有用。
而只要她还有用,就还有机会。
*
天牢最深处,昔日关押穆腾的铁壁牢房中,一个人横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喀啦”,一名狱卒开了门,另一名狱卒把食水端进来放地上。
昨天送进来的那份丝毫未动。
“不会死了吧?”送饭的狱卒忍不住道,“老张,你去试试。”
开门的狱卒道:“你不会试?”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清楚对方跟自己一样害怕。
当初穆腾关押在这里的时候,两人可是亲眼见过这位爷是如果拆了整间天牢的。
但这位爷的生死关系重大,上头的交代是:“不能让他好好活着,但也不能让他死了。”
前一条完全不用两人费力,因为他被送进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
而现在,这口气好像也快要散了。
两人挣扎了半天,还是乍着胆子,离得尽可能远,把胳膊伸得长长的,去试了一下地上犯人的鼻息。
良久良久,狱卒收回手,放了心:“还好还好,这口气还在。”
两人重新锁上铁门,室内重新隐入黑暗。
地上的人一直躺着。
忽地,在黑暗与寂静中,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第143章 . 生病 长律哥哥,多谢你。
十天后, 荣王登基,改元“显庆”,照例要大赦天下, 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庆祝,姜雍容即使坐在深闺, 也隐隐能够听见。
登基之后,册封皇后的一应事宜便被搬上了议程。
登基的第二天, 荣王便来见姜雍容。
姜雍容道:“不知陛下可曾听过, 新人在大婚之前最好不要见面, 否则有大不吉?”
荣王道:“不过是村夫俗语,信它做甚?”
“我和风长天便是婚前见过面,所以, 我们的下场你看到了。”姜雍容淡淡道,“陛下真的不怕么?”
“不怕。”荣王握住她的手,“从你十五岁到现在二十三岁,我已经错过了八年时光,现在, 我一天也不想错过了。”
姜雍容下意识想挣脱, 但控制住了自己,和声问道:“陛下刚刚登基, 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御书房议政么?”
荣王笑了:“政务自然有姜相处理, 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准备大婚。”
姜雍容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你甘心么?”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荣王的声音有一丝叹息, “风姜两家之争已经结束,风家输了。”
“陛下不在意便好。”
于是,荣王依然是姜家的常客, 姜家花园阳光明媚,朝云琴的琴声日日响起。
这一日奏完了琴,姜雍容问道: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幽幽的花香。
姜雍容看着窗外,轻声道:“我从前就是坐在这里,听着你和二哥聊起大漠长河,江南飞花,一切就好像跟昨天一样。”
荣王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没有接话。
姜雍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追忆过去,本来是荣王最喜欢做的事。
但是这些天,荣王的追忆越来越少了,因为他明白,一切和过去都不一样了。
她刻意改变了弹琴的指法,改变了曲子的意境,甚至改变了不少喜好……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他,水中捞不起月亮,过去的一切早已过去了。
“你昨日不是说想出门逛逛么?”荣王换了个话题,“我陪你去吧。”
姜雍容没有出门的自由,但有荣王陪同便可以例外。
以前姜雍容很少逛街,哪怕是在精力最旺盛的小时候,她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多少好奇。
偶尔逛上一两次,也只是发现世上最好的东西已经在姜家,街市上的东西根本不值一看,从此不再浪费时间。
可现在姜雍容好像突然找到了逛街的乐趣,她先是去买了几件首饰,然后便荣王去三元楼吃饭,点了一壶冰雪烧。
冰雪烧是京中有名的烈酒,她给自己斟满,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荣王目瞪口呆:“阿容,你何时有了这么好的酒量?”
“在北疆的时候练出来的。”姜雍容道,“跟北疆的烧刀子比,这酒实在不算什么。”
她说着替荣王也斟满,然后将两只杯子轻轻一碰,“干。”
*
姜原的书房内,夜枭展开手中长长的字条:“……大小姐与陛下喝完酒接着去了布庄和银楼,另外还去了绸缎铺子,最后到了思仪的胭脂铺。”
“待了多久?”姜原闭目养神,问。
“进去已经有近两个时辰了,现在还在。”
“盯紧了。”
“是。”
没过多久,一名暗卫走来,呈进两样东西。
这一次除了字条,还出了一封信笺。
一张是暗卫的汇报:“大小姐已经离开胭脂铺,离开前留给思仪一封信。”
当然,在姜雍容离开后,信被暗卫截获了。
姜原:“念。”
夜枭展开信,正要开口,忽然顿了顿,然后才念出声:“正红玉桃胭脂一盒,品红金桃胭脂一盒,同色口脂一盒,天香面脂一盒,茉莉香粉一盒,玉簪粉棒十二支……”
姜原睁开眼睛,伸出手。
夜枭将信奉上:“似乎是大小姐开给思仪的订货单子。”
姜原道:“让她亲自出门一趟,不会这么简单。”
但无论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藏头排尾看,它就是一份订货单子,看不出半点不对。
“接下来再看看吧。”姜原道。
没有接下来了。
姜雍容逛完街回来的当晚便发起了高烧,烧得直说胡话。
姜原坐在外间,看着四名御医从里面从来,问道:“如何?”
“大小姐风邪入体,寒气甚重,又兼心绪不宁,以至肝气郁结,须得静心调养。”御医们道,“下官等这就是去开个方子给家主大人过目。”
这几名御医里,有两名是姜家养着的,另外两名是从宫里请来的,都不可能替姜雍容编谎。
请御医自然会惊动荣王,荣王此时就和姜原一道坐着,眉头深锁,异常沉默。
姜原道:“陛下请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容,必不会误了吉期。”
荣王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道:“我只是在想,古话也许不错,新人婚前不宜见面,见面则大不吉,也许是真的。”
姜原道:“不管是古话还是习俗,皆是规矩。而只要是规矩,都是人定的。陛下是万乘之尊,想要守别人的规矩还是自己定规矩,皆由陛下说了算。”
荣王望着内间的月洞门,珠帘还在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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