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点了点头,可又觉得小丫头的话意有所指,便警惕地问:“你……为何同我说这些个?”
盛香桥笑了:“不就是一路闲聊,聊到这里了吗?对了,我看姑母并非病得起不来床,怎么祖母几次派人来叫,姑母都不肯去?”
盛桂娘当然不是病得起不来。
但上次她与成培年闹了一场,害得儿子在中间搅合,现如今成培年搞大了那田寡妇的肚子,若是被天复知道,必定要跟他父亲再闹一场,岂不更耽误考学?母亲年事已高,若有这些腌臜事情烦扰她老人家,也是女儿的不孝。
人到中年,瞻前顾后的事情太多。左右也是跟成培年过了半辈子,想他们少年结为夫妻总有浓情转淡,他若想娶个新人,就随了他去吧。
这些日子来,她听的都是像沈大娘子那样的宽慰之词。可是现在竟然被个小姑娘一眼看透直指厉害。盛桂娘的心又乱了。
不过当盛香桥让她回盛府看望母亲时,盛桂娘还是摇了摇头。
她怕见母亲后,忍不住哭出来,泄露了夫君私德有亏的底子。如果母亲知道,必定勃然大怒,事情就没有斡旋余地。总要避着母亲,寻了哥哥前来商量。
为了儿子的前程,她只能生咽下这一口脏污,绝不能让儿子成为他人笑柄。
所以想了想,她还是借口头风重,不能受寒,最近还是走动不得:“你回去给母亲带个好,说我这里无恙,若是你父亲回来的,让他快些来见我。”
盛香桥没有说话,只捧着香茶喝。盛桂娘也懒得招呼个小丫头,便又道:“我这也没什么好玩意儿的,你若无聊就去找你的得晴表妹去玩。”
香桥笑了笑:“不了,既然姑母没事,那我便走了……哎呀,我忘了祖母还让我给你一封书信,我竟然落在车上……要不姑母送我到门口吧,你总圈在屋子里也不妥,今日无风,正好透一透气!”
做小辈的厚着脸皮让长辈相送,根本不合礼数,可是盛香桥一向是娇宠坏了的,若是不依,必定又要胡闹着跳井打滚。
所以桂娘只当送瘟神,强打精神起身,披上斗篷,送侄女一路到了门口。
待到马车前时,盛香桥对桂娘道:“信就在车厢的小箱里。我不爱下人翻我箱子,姑母帮我拿一下吧。”
桂娘觉得侄女作怪,只无奈探身去拿箱子,可是突然被人在身后猛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哎呦”一声便栽倒在了车厢里。
成家的门房眼睁睁地看着盛府千金推了他们家的二房夫人,然后蹦上马车中气十足地对车夫大喊:“得手了,快快驾车回府!”
那车夫也像事先得了吩咐一般,一甩鞭子,便驾着马车沿着石板路飞跑出了街巷。
门房和桂娘贴身的丫鬟婆子都傻眼了,疑心自己家的夫人遇到了街边拐子。
最后还是钱氏新派到二房的妈妈最先回过神儿来,急切道:“快,回去禀明大爷,二夫人被……被盛家大小姐给……给拐走了!”
再说马车上的姑母桂娘,也彻底懵了。不是说让她送送吗?怎么香桥突然将她推上了马车?她脚上穿得可是没跟的兔毛便鞋,方才被推上车时,还掉了一只,这……这成何体统?
可是她气急地问盛香桥,小丫头只温笑着说是祖母想要见她,其余的一概不回。
盛桂娘让车夫停车,车夫也恍如没有听到一般,只将马鞭子抽得如旋风一般。
待到了盛府,桂娘不下车也不行了。儿子成天复正立在门口等,看上去跟小拐子是一伙的。
也不待她说些什么,成天复搀扶着她换了鞋子,然后去见外祖母。
秦老太君也没想到孙女竟然这么本事,轻轻松松就将她那个榆木脑袋的姑妈给劝回来了。
待看见桂娘气得说香桥无礼,硬推着她上马车时,老太太不耐烦地一挥手:“休要说旁的,你只说你们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盛桂娘支支吾吾,只说无事。
老太太气得将手边的一卷经书扬在女儿脸上:“到如今还在瞒着我?难道等你家二郎办起满月酒席,再叫我们盛家去送红蛋封包不成?”
盛桂娘没想到母亲居然已经知了,登时无措道:“母亲,您……您是如何知道的?”
秦太君气愤地说:“你当成家的墙是铁桶围城吗?成家和田家那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盛桂娘见母亲说得如此详细,一定是知情了,酸意上涌,便抹着眼泪说出了这些时日的憋闷。
“上次成郎接我回府,到了家中没几日便给我跪下了。他自己一时不谨慎,跟田佩蓉那贱妇吃酒吃得大醉不可自拔,就此犯下一夜之错,谁知那田佩蓉居然就珠胎暗结,以此来要挟成郎。若是不高抬大轿抬她入门,就要到皇后那里哭闹,说是成郎坏她名节,毁她清白!”
说到这里,盛桂娘的泪意上涌,哽咽哭了出来。
可惜坐在一旁的儿子似乎并不关心老子的名节,淡淡又补充道:“我爹一定还说,他这辈子心里只装着娘亲你一人,就算田佩蓉入府抬为平妻,可是在他心中,正妻也只有娘亲你一人。”
盛桂娘瞪着儿子,半张嘴说不出话,因为成郎的确是这么跟她说的。
当时让她听得眼泪绕眶的话,被儿子带着薄凉语调这么一说,立刻有了敷衍骗傻子的意思。
可是如此被儿子奚落,她心有不甘,毕竟自己这些日子来的隐忍都是为了成天复的前程啊!
听儿子似乎又要起性子,桂娘倒是止住眼泪说:“你懂什么!如今吏部被田家把持,若是得罪了田家,就算你金榜高中,只怕也要坐候补从缺的冷板凳。为了你。娘……什么苦都吃得!”
说着桂娘又要流下眼泪。
在痛苦的哽咽声里,她似乎听见儿子云淡风轻地说:“我已经给监科递了延期顺考的折子,不参加今年的恩科了。”
听到这里,桂娘与祖母同时说到:“什么!”
当晚万岁重视人才体恤贫寒子弟。许多乡试子弟过考之后,须得跋山涉水进行省试,最后进行殿试。有许多子弟一路风餐露宿,入了京城便病倒了。
就此错过恩科,实在白白可惜了人才。所以万岁隆恩,自他登基起,有了顺考的制度。若是因故不能参考,便可呈递顺考帖子,不必等待四年一次的恩科,一年后便有一次补考的机会。
不过这种顺考不过是摆摆隆恩体恤的样子,一年的补考的考题更难,大都不能过,就算过了,也没了什么合适的官位。
所以许多学子宁愿再等四年也不去参加顺考。
成天复虽然启蒙略晚,但天资聪慧,他的恩师都说只要他努力用功,遇考不乱,殿试的时候便是状元之才。
如今成家对他给予无限厚望,他怎么跟家中长辈连招呼都不打,就递了延考的条子!这……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就连秦老太君也一点都不知情,急得拍桌子,觉得这孩子太胡闹了!
可是成天复却一副沉静模样,面上毫无悔恼之意,只心平气和地说到:“娘,你也说了,这次恩考乃是田家的门生子弟把持。恰好父亲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无论田佩蓉入不入门,为妻还是为妾,都要牵扯一番。田家向来跋扈,若是不顺,可能会在恩科时被为难;顺了田家的意思,我若是高中,也会被外人认定是娘亲你做了牺牲,儿子才得了田家的好处,并非真才实学。要是有了这样卖母求荣、以母换官的名声,做官也不畅快,以后儿子还要领田家的人情。倒不如我等一等,待家事理清了,再去补考也不晚。”
盛桂娘对丈夫的腌臜事忍到现在,大半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天复小时顽劣,半大了才收心苦读,花费的功夫也要更多些,每次看他挑灯夜读,做娘亲的都心疼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看到儿子年少有为,一路高进,没想到最后竟然因为田家贱妇而情愿自毁前程,递了顺考的条子。
想到儿子前程受阻,桂娘气得哽咽跺脚:“都是因为那一对狗男女!可怜我儿就这般被耽误了!”
第24章
秦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岂止是被他们耽误的?你这个拎不清的娘亲也脱不开干系!明明知道天复将来要出仕为官,却想闷不吭声地再给他添一门嫡母!且不论出仕前程,你也不想想,若真是让田家得逞了,你儿子将来娶亲都难了!哪家的好姑娘愿意进有两个嫡母婆婆,乱了伦常的门槛?”
盛桂娘这几日一直被钱氏和沈夫人之流环绕说道,只说与田家结亲对儿子和夫君的诸多好处,加之有开朝时的先例,那南戏里也演绎过,都唱着三人举案齐眉,平妻姐妹相称,恭敬得很。所以她想着息事宁人,快些掩盖了丑事,竟然没有想往后的事情。
现在儿子不打商量递交了顺考条子,失去了今年恩科的资格。她若早早知道,就是宁可死也绝不松口让田家妇人进门,扰了儿子的前程。
秦老太君知道自己的女儿生来太顺,加之她持家时,府里从来没有妾侍争风一类的事情,倒将女儿养得太过良善软弱了,凡事都往好的去想,进了成家那等钻营门户,岂是别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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