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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绣猫)


  阿那瑰吓得肩膀猛地一耸,以为他要来杀人。她红唇哆嗦了一下,嗫嚅道:“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作精。”檀道一轻嗤一声,绕过她往庭院里去了。
  元翼对拉拢檀家的事势在必得。旬日,檀济召了檀道一来,指着案头一封书信道:“你叔父从荆州来信,说元翼想将一名爱妾记在他名下,充作檀家的庶女,他问我可不可行——你知道这回事?”
  檀道一惊讶于元翼动作如此之快,“殿下同我提过,我说了不可。”
  檀济点头, “我是不想和元翼扯上什么干系。你也不许。”檀济严厉地看了檀道一一眼。
  瞒是瞒不下去的,檀道一这段时间被阿那瑰搅得心烦气躁,索性坦白,“这个女人现在就在我们府里。”
  檀济一双眼睛立马瞪得老大,跳起来指着檀道一骂:“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替元翼蓄妓养妾?”
  檀道一忍不住辩解:“不是他的妾……”
  “不是他的妾,是你的妾?你养她干什么?”
  檀道一被他问住了,张口结舌。
  檀济的目光不着痕迹在他脸上流连,“你把人领来给我看看吧。”
  檀道一有些诧异。檀济翘着兰花指,缓缓捻着一缕美须,露出一脸的高深莫测。
  阿那瑰知道檀济要见自己,兴奋得一颗心先砰砰跳起来。她按捺着激动,到了檀济面前施了一礼,面含微笑,矜持端庄。
  檀济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几眼,语气也不禁温和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那瑰觑一眼檀道一,大声道:“我叫阿松。”
  “没有姓?”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不知道姓什么。”
  檀济唏嘘不已,“是个可怜孩子。”他又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会哪些?”
  阿那瑰支吾一下,说:“我会唱歌。”
  檀济赞赏地点头,“听你的声音,像黄莺儿一样,有把好歌喉,不比琴棋书画差。你唱一支我姑且听听。”
  檀道一嘴角一弯,没有阻止。阿那瑰有心要在檀济面前一展歌喉,讨他欢心,她舒展肩膀,手捻腰带,宛如一支含苞欲放的新荷,扬起清脆婉转的歌喉,“俏冤家,想杀我,今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搂一搂,愁都散,抱一抱,闷都消,恨不得共枕同床也……”
  檀济一口茶喷出来,老脸通红地斥责:“粗俗不堪!”
  阿那瑰唱得正起劲,被他喝止,讪讪地住嘴,心想:原来你也是个老假正经,怪不得生一个小假正经。这么想着,菱角般的小嘴便忍不住嘟了嘟。檀济见她这样一个娇滴滴嫩生生的小美人,又不舍得骂了,清清嗓子,说:“这个歌不好,以后不要再唱了。”
  阿那瑰忙点头,“是,我以后再也不唱了。”
  檀济颔首,待要再训诫她几句,转脸一看,见檀道一还在,他讶道:“你怎么还不走?”
  檀道一若无其事,“我再陪父亲说会话。”
  “不需要你了,”檀济对他挥挥手,“你走吧。”
  檀道一只能挪动双足,到了门外,他放轻脚步,贴在窗边,侧耳聆听。
  “咳!”檀济大声咳嗽,呼唤奴仆道:“去你们郎君那里同他说,我已备好重阳节礼,过几日让他亲自给谢家丈人送过去。”
  奴仆应声走了出来,檀道一眉头微微一蹙,飞快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檀道一凝神思索,却始终不能确定檀济是什么用意,他心下盘算:等蠕蠕回来,他旁敲侧击,只消三言两句,就能把前因后果问出来。
  心下微定,他微微一笑,等阿那瑰的时候,闲来无事,扯一张雪白的纸来,敛起衣袖,提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了蠕蠕二字,然后又在旁边写了阿松二字。
  两个名字摆在一起,他看了一会,心想:隶书含蕴圆厚,写蠕字合适,而雪岭孤松,天资特秀,纵情逸致,还是行草恰如其分。于是将又扯张纸,重新写起来。
  他兴致来了,写个不停,不知时间倏忽而过。忽听外头喁喁人声,檀道一当是阿那瑰又在哪里作怪,冷着脸道:“什么事?”
  奴婢垂手走了进来,说道:“郎主要把阿松搬去别院居住,奴们回来替阿松收拾衣裳被褥。”
  檀道一微怔,放下纸站起身,问:“搬去哪个别院?”
  “隔墙那个园子里。郎主说阿松是未出阁的娘子,住在这里不方便。”
  檀道一不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说:“很好。”见几名婢女在阿那瑰的房里进进出出,檀道一问:“她怎么自己不回来搬?”
  “她?”
  檀道一想叫蠕蠕,话到嘴边,又不情愿地改口:“阿松。”
  婢女笑道:“这些粗活,奴们来做就是了。”
  檀道一眉头一蹙,想起了自己先头的疑惑——阿那瑰一时半会不回来了,檀济要故弄玄虚,他索性摇一摇头,懒得去追究。
  这一低头,才意识到自己写了许多遍蠕蠕和阿松。本来想着可以给她做临摹用,现在也用不着了,檀道一将纸团一团丢开了。
  之后数日,再没和阿那瑰碰面。檀道一在安静的廊下走动时,偶尔听到隔墙有细细的丝竹之声。檀济虽然没有纳妾,但也有同僚赠送的美婢乐伎,都蓄养在别院。檀济不常去别院,那边也少有动静,这两天却莫名热闹起来了,大概是阿那瑰混进去的缘故。
  元翼等不到荆州的回音,迫不及待来到檀家打探消息,“阿那瑰怎么不见了?”他往空无一人的耳室走了一趟,问檀道一。
  “搬走了。”
  元翼“哦”一声,唤来一名婢女,问起别院的情形。檀道一也有些好奇,听得专注。那婢女道:“阿松现在忙得很,郎主请了好几位师傅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时常叫阿松去说话。”
  “说的什么?”
  婢女摇头,“郎主不让奴听。”
  元翼眉头一扬,待婢女退下后,对檀道一说:“你父亲是把阿那瑰当女儿来教导了。依你看,他是打算把阿那瑰嫁给我吗?”
  檀道一睨他一眼,沉思着没有说话。
  元翼畅想了一阵,笑道:“不知道阿那瑰现在是什么样了。唉,其实她若是真被养成谢羡女儿那样的淑女,倒无趣了。”
  檀道一不禁笑出声来,“她?”
  “咦,你对她成见颇深呀。莫非是因为她看上了我,而没看上你?”元翼得意地摸了摸脸,因见不到阿那瑰,颇有些遗憾,他邀檀道一:“出去吃酒吧,听说太子身边那个姓薛的门客常在朱雀桥畔的市楼厮混,我们去会一会他。”
  檀道一欣然同意,正要出门,被家奴拦住了,“主人说小郎君今日要斋戒,不宜出门。”
  檀道一大为扫兴,只能和元翼悻悻道别,回到房里作势闭眼打坐,脑子里却飞快转个不停,一时想到太子和薛纨,一时又想到元翼和檀济,最后连他深恶痛绝的阿那瑰也略微想了一想。
  “你一会笑,一会皱眉的,是中邪了吗?”
  檀道一蓦地睁眼,阿那瑰那张脸跳入眼帘。她扶案托腮,歪了歪脑袋,乌黑的头发在发顶梳成一个飞天髻,发侧别着一把玉簪花,额心一点殷红的花钿。阿那瑰是急着来见元翼,跑得衣襟散了,花也歪了,谁知扑了个空,她好没精神,用柔软的绢帕斯斯文文地沾了沾额头的细汗,说:“你脑子里想一堆不该想的事,这样也算打坐吗?”
  檀道一闭上眼,徐徐吐气,一张脸沉静冷淡:“什么不该想的事?”
  “我怎么知道咯。”阿那瑰道行尚浅,矜持维持不了几句话的功夫,她拎着裙摆跳起来,“我又没有住在你的脑子里。”
  檀道一不想搭理她。阿那瑰把裙摆拎得更高一点,有意露出那缀了明珠的丝履,在檀道一身前身后转了一圈又一圈,好让他注意到自己层层叠叠、繁复艳丽的间色裙。可他闭眸不语,好似真的入了定,阿那瑰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为什么不看我?”
  檀道一眼梢微斜,“看什么?”
  阿那瑰踮着脚轻盈地转了几步,“看我的衣裳,看我的鞋,“她点点自己涂了口脂的菱唇,”还有这个,不好看吗?”
  “不好看。”
  阿那瑰的沾沾自喜顷刻间消失无踪,她恼羞成怒,呸一声,“你眼瞎了。“
  檀道一一哂:“瞎子好过傻子。”
  “谁是傻子?”阿那瑰机警的眸子瞪过来。
  檀道一没接话,他做不经意地问:“听说我父亲常私下叫你去说话,都说的什么呀?“
  阿那瑰偏过脸来看着他,她眼睛一转,说:“说你忤逆不孝,气得他要死。“
  檀道一脸色有点难看,知道阿那瑰在诳他,他闭上了嘴,奈何心里疙疙瘩瘩好些天了,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再三斟酌,他对阿那瑰勾了勾手指,“你过来点。“
  阿那瑰噗通一声,两个胳膊肘撑在案上,她离得很近,扇动着睫毛看他,“什么?“
  “他,在你面前,没有举止不雅吧?”


第7章 、羞颜未尝开(七)
  阿那瑰的眼里仿佛溢了水,又清又亮,照得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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