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先别急着下马。”元脩冷不丁一鞭抽了过来。他那鞭子是浸透了油的牛筋鞣制,这一击手下不留情,抽得马浑身一颤,凄厉地嘶叫一声,撒蹄狂奔。元脩不仅不急,还在身后悠然大笑,“抓紧马缰!”
阿松在柔然多年,还没有控过这种狂性大发的烈马,一颗心险些蹦出嗓子眼,双手紧攥缰绳,忽然身下一个趔趄,马蹄踩滑,连人带马都飞了出去,阿松才从雪地里抬起脸,元脩的马蹄已经赫然扬到了面前。
阿松飞快滚开,元脩倒是一呆——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堕马后还能动弹。一蹄踩空,他眸光微冷,凌厉的几鞭疾风骤雨般的抽了过去,眼见阿松在雪地里挣扎躲避,滚落水中。
侍从们追了上来,见元脩不慌不忙地骑在马上,也不喊救人,只对着洛水里的沉沉浮浮的阿松冷笑。众人们无所适从,也只能呆呆在河畔看着。
欣赏了一会阿松落水的惊恐模样,元脩才随意吩咐了一句:“把她捞上来。”
河畔水不深,还不至于淹死,但冬天河水冰寒彻骨,阿松被救上来,一张秀丽的脸青白交加,丝毫生气也没有了。
元脩下马到了阿松面前,含笑道:“本来想要你的命,不过嘛……我又改主意了,留着你,兴许还有别的用处呢?”
阿松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她咬紧了牙关,冰冷的手拂开悬在脸侧的鞭鞘。
侍卫指着还在雪地里抽搐的马,问元脩:“这马怎么办?”
“这马发了疯,差点害了夫人性命,当然是一刀结果了它。”元脩冲阿松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可惜,这可是陛下赐给你的。”
元脩刚才的神情,分明是打算把她踩死在马蹄下的。阿松竭力提起嘴角,对元脩温顺地微笑——她的牙关不断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里恰是元脩要来的永桥,他没再理会阿松,慢慢走上石桥,见天地苍茫,飞雪纷乱徘徊,目光所及之处,是无穷尽的惨淡。
又是一年了。恍然记起当初在出京口大道的兵营,他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地俯视着台下巨浪翻滚、龙腾虎跃般的旌旗,那是他的山河王土,他的百万雄师。
指尖揩去眼角一滴热泪,元脩掩饰着心底的愤懑,往河畔一指,“去画舫上瞧一瞧河景。”
一行人登上画舫,阿松被小怜服侍喝了药,在暖意融融的舱室里昏睡过去。天气严寒,行人稀少,洛水中唯有这一只富丽堂皇的画舫,在风雪中不辨方向地飘荡着。
元脩在船头拥着貂裘自斟自酌,到夜幕四合,烛影摇动,薛纨应邀而来时,元脩已经酒意上头了,一双醉眼盯着薛纨登上画舫,元脩不计前嫌地对他伸出手来,和煦地笑道:“天黑了才来,是怕白天被人瞧见?”
元脩酒后无忌,含沙射影的,薛纨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对元脩颇为恭谨地施了一礼,“寿阳公勿怪,是最近衙署里有些忙。”
“听说你升任了羽林郎将?”元脩携手将薛纨请进舫内。舫内酒菜齐备,乐伎们拨弄着琴弦,一派绚烂春光,元脩笑道:“特地为祝贺将军高升——已经恭候多时了。”
薛纨对元脩存了几分戒心,在元脩的殷勤劝说下,他没有解剑,只浅浅啜了一点酒便停筷,笑道:“多谢寿阳公盛情,只是下官入夜还要去宫里值宿,不敢醉酒。”
元脩笑容淡了些,手里捻着耳杯缓缓转动,半晌,忽而叹道:“将军,我近来常常四肢酸重,面色槁枯,恐怕丹毒侵入肌体,没有几年活头了,想要祈求陛下放我回建康,也好埋骨故乡。”他抬眼,很真诚地看着薛纨,“不知道陛下肯不肯施恩?”
原来如此。薛纨端详着元脩那张因为酗酒而显得红光焕发的脸庞,笑道:“恐怕陛下不肯。”
在元脩意料之外,他也不气馁,又问:“若是请将军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陛下肯不肯呢?”
薛纨道:“下官人微言轻,恐怕不能动摇陛下的心意。”
元脩接过薛纨的耳杯,倾过身来,一双鹰眸精光闪烁,“我身边也有几名愿意誓死追随的侍卫,要混出城门,不是难事,就怕到时候羽林卫奉诏追捕——不知道将军肯不肯睁只眼闭只眼,放我南去?”不等薛纨开口,他蓦地后退,对薛纨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颤声道:“元脩若是此番能够侥幸逃生,以后但凡将军踏足江南,元氏的兵将一定退避三舍。元脩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寿阳公请起。”薛纨将元脩扶了起来,却久久地踌躇着。
元脩紧盯着薛纨,一颗心跳得甚急,只等薛纨说声好。
薛纨却微微一笑,摇头道:“寿阳公所托,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将军别急着推脱。”元脩放开薛纨的手,亲自执壶斟酒,送到薛纨手上,“我今天所说,都是肺腑之言,将军再好好想一想。”
“多谢寿阳公美意,”薛纨没有接,虽然微笑,态度却很坚决,“下官得回宫值宿了。”
“长夜漫漫,将军不怕衙署冷清吗?”元脩没有再逼薛纨,他闲适地坐回去,将面前巧笑倩兮的乐伎一指,“将军看这些美人如何?”
薛纨莞尔,只随意一看,说:“寿阳公府的美人,自然不错。”
“庸脂俗粉罢了。”元脩扬声大笑,挥手命乐伎们退下,醉醺醺到了薛纨面前,在他耳畔低语:“夜还长,我这舫里,又隐蔽,又清静,你不妨醒一醒酒再走?”他自己则披上裘衣,径自离船登岸,骑马去看永桥夜雪了。
薛纨独自在案后坐了许久,见灯花轻轻爆开,才察觉已经入夜。外面扑簌簌是雪落的声音。元脩畏惧桓尹,急于逃回建康,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他将一杯酒饮尽,起身到舱室外,推门进去。
室内红烛高燃,灯影摇曳,纱帷低垂,薛纨犹豫了片刻,手指拨开纱帷。
果然是阿松。她紧闭双眼,睡得人事不省,脸颊上泛着桃花般的色泽。薛纨手指在她鼻端探了探,呼吸轻缓,没什么大碍。他放了心,又将锦被掀开,往里瞥了一眼——她连衣裳都被除尽了,浑身上下只穿了件薄薄的纱衫,连肌肤微粉的光泽都隐隐透了出来。
第51章 、双飞西园草(十一)
薛纨放下锦被,饶有兴致地看着阿松。
她梦里也不安稳, 不堪重负似的, 几脚蹬开了锦被, 一副娇躯在薛纨眼下展露无疑, 她还毫无知觉,一张脸艳红如火,牙关咬得死紧。
薛纨轻轻拍了拍她滚烫的脸,见阿松摆头挣扎, 状极痛苦,他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松开了牙关。
宛如落水的人猛然被拉出水面,阿松倏的睁开眼,幽暗的烛光中, 她一双晶莹璀璨的眸子似畏惧,又似愤恨地盯着他。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阿松悄然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眸中又添了疑惑。然而脑子一阵阵发沉,她迟迟没有反应。
看来元脩没有给她下乱七八糟的药, 只是昏睡得太沉。
薛纨放开手,笑道:“你睡觉都这样紧咬牙关的吗?”
他的声音平和温柔, 透着熟稔的味道。阿松仍在发懵,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纨,哑声说:“我病了。”
看来元脩把她折腾得不轻。薛纨心知她要害怕,没有提起元脩的名字, 只微微一笑,说:“你做噩梦了。”
阿松侧过身,脸颊触到薛纨微热的手背,滚烫的肌肤得到了纾解,她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双懵懂的眸子仍旧望着他发怔。
薛纨朝她微微俯下身子,问:“知道我是谁吗?”
他只当她病糊涂了,谁知阿松清清楚楚地说:“薛纨。”
薛纨心里一动,手背不禁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阿松并没有反抗,兴许是因为病得虚弱,或是堕马落水时吓丢了魂。她这样异常的温顺,不由得薛纨心里摇摆起来,管不住视线往她身上流连了几个来回——元脩是打定了主意要引他上贼船,他再撇清,他也不见得信。薛纨心里盘算着,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双唇久久没有移开。
未等薛纨动手,阿松像一团热烈的火,先主动投入了他的怀里。薛纨揽住娇躯,滚进帐里,唇舌重重地辗转在她的脸颊和脖颈里,阿松任他解开衣带,洁白的手臂揽在他肩膀上,呓语似的轻唤:“好哥哥。”
薛纨听得皱了眉,“什么?”在她腰上狠狠捏了一把,他微怒道:“你好好睁眼看看我是谁。”
阿松迷蒙的眸子看了他一会,又清醒了,“你是薛纨。”她柔顺地依偎在他身上,“你也是我的好哥哥。”
薛纨气得险些笑出来,“闭嘴,”他蛮横地说:“我不爱听人这么叫。”
阿松径自想着心事,没把薛纨的怒气放在心上,见他要放手,她慌忙把他揽紧了,脸往他胸前一埋,眼泪无声地沁湿了他的衣襟,“你放了他吧。”她抬起一张水光淋漓的面庞,哀求地看着他,“让他回建康当他的和尚吧。”
薛纨咬牙笑道:“他是给你下蛊了吧?”
阿松喃喃道:“他对我很好……”
又是这话,薛纨此刻是真的觉得她傻了。他无奈地摇头,“你这双眼睛是白长了吧?除了檀道一,别人对你的好,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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