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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绣猫)


  阿那瑰不服气道,“是殿下叫我来的。”
  提到这个,檀道一就心烦。元翼心里不痛快,在宴席上喝多了酒,回来大发酒疯,又扯着嗓门将太子骂了一通,被他一被子丢过去,砸倒在狼皮褥子上睡了。檀道一自幼和元翼一起长大,深知这个人嗜酒好色,容易误事,娶不到柔然公主事小,回去和太子闹翻脸事大。
  正没奈何,阿那瑰撞了上来,檀道一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他忍着没有动手,只对阿那瑰冷斥道:“滚出去。”
  耳畔忽闻轻笑,阿那瑰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瞬间变了表情,扭头对元翼嫣然一笑,“殿下。”
  “让我看看,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元翼喷着浓浓的酒气,手从阿那瑰的羊皮袄下摸了进去。他的腰肢纤细袅娜,刚一碰到,便轻轻发颤。元翼心领神会,在阿那瑰的下颌轻轻一捏,“美人。”
  阿那瑰厌恶喝醉酒的人,因为可汗一喝酒就要骂人打人,还要对阿那瑰摸手摸脸。他屏着呼吸,扬起脸,委委屈屈地提醒元翼:“殿下,我的歌还没唱完呢。”
  檀道一蹙眉道:“殿下。”
  元翼对檀道一说:“你先出去。”
  檀道一凝眸不语,阿那瑰飘来一记得意的眼风,他面色一冷,掉头便走了。
  阿那瑰展开双臂,环住元翼脖子,跟着他一步步往狼皮褥子上走。元翼身上浓郁的熏香味让阿那瑰心迷神醉,他忍不住抬头去端详元翼。元翼有一张漂亮的嘴唇,唇角微扬,噙着温柔笑意。
  阿那瑰把羊皮袄远远丢开,有些忐忑地问:“殿下,我不臭吧?”
  元翼手指从他雪白的脖颈上轻轻划过,落在纤细的肩头,他柔声道:“玉肌素洁香自生,怎么会臭?”
  诗词阿那瑰是不懂的,他正默默在心底记诵,下颌被元翼抬了起来。他问:“可汗碰过你吗?”
  阿那瑰嘻嘻一笑,手攀在元翼肩头,他凑过去,在元翼耳畔轻声道:“没有,他敢碰我,我就杀了他。”
  “好大的胆子,你不是太子派来行刺我的吧?”
  阿那瑰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见他还稚气未脱,元翼色心渐退,坐在案后,他托腮笑看着阿那瑰,说:“你不是来唱歌吗?唱吧。”
  阿那瑰膝行过去,紧紧抓住元翼的手,他哀求道:“殿下,你带我走吧,我天天给你唱歌。”
  元翼莞尔,“你在柔然长大,去南齐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
  阿那瑰依恋地靠在元翼肩头,“我可以跟着殿下呀。”
  元翼寂寥地轻叹,“南齐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阿那瑰的眼睛绽放光彩,“我娘说,南齐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锦绣园林,光绸缎就有几千几百种,软烟罗,青蝉翼,云雾绡,浣花锦……”
  柔然奴隶不会有这种见识。元翼猜测,他娘大概是曾经风头颇盛的娼妓,或者豪门巨贾的宠妾,在跟随齐帝南渡时,举家离散。
  他心里一软,对阿那瑰道:“我明天就走了,你能自己逃出来,就随我去吧。”


第2章 、羞颜未尝开(二)
  阿那瑰激动地一整夜辗转反侧。
  一过凌晨,她一个骨碌翻身爬起。她扔了羊皮袄,换上单袍子和一双好走路的鹿皮靴,除此之外,两手空空,一身轻松。
  阿那瑰对柔然的一草一物以及挥之不去的奶膻味厌恶至极。去了南齐,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佳肴美馔,难道还怕穿不起衣裳,吃不上饭吗?阿那瑰心里盘算着,飞快奔出部落。
  不知道跑了多久,阿那瑰累极了,她气喘吁吁环顾四周,天边微泛鱼肚白,群山依旧在沉睡,清晨的风吹动一簇簇衰草。
  元翼的队伍会经过这里的,阿那瑰一屁股坐在矮坡上,睁大了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大道。
  后来,她眼皮打架,慢慢倒在草丛中睡着了。
  梦中似有马蹄声笃笃,阿那瑰揉着眼睛爬起来,见晨光下一队缓辔徐行的骑士,已经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阿那瑰惊得跳起来,从山坡上连滚带爬到了大道,她一边拔脚追上去,尖声叫道:“殿下!殿下!”
  “吁。”檀道一掣住马缰,扭头一看,见阿那瑰追了上来。新换的单袍上沾满草叶,精心梳起的发髻也散了。
  “殿下!殿下!”阿那瑰急得围着马车团团转。可元翼宿醉未醒,在马车里鼾声连天。她跑到檀道一马前,讨好地说:“让我也上车吧,我跑不动啦。”
  檀道一眉头微皱,“殿下的车驾你也配坐?”
  阿那瑰立即道:“那我骑马,我会骑马!”
  檀道一傲然抬起下颌,“没有多余的马给你了。”
  “那,那你们慢点走,我跟在后面跑着。”
  檀道一没有理会她,他扬起马鞭,对侍卫们道:“走了。”
  阿那瑰见他脸色冷淡,顿时慌神,忙紧紧抓住他的马缰,“殿下答应要带我走的,你别想丢下我!”
  “殿下改主意了。”
  阿那瑰才不信元翼改主意。改了又怎么样?她非要跟着他们走不可。
  她抱着马脖子,敏捷地爬上马背,挤在檀道一身前。檀道一未料阿那瑰动作这样快,险些连马缰也被她抢了去,他怒道:“下马。”
  阿那瑰两手紧攥檀道一的衣襟,“我不下。”她急着催促旁人,“快走呀。”
  侍卫们听候檀道一吩咐,没人吱声。檀道一外袍被她扯散,索性整件都脱了下来,阿那瑰被兜头一罩,还未反应,就被他抓住腰带丢下了马。
  她顾不得疼,从地上爬起来,双掌合十,含泪哀求道:“求求你……”
  檀道一轻叱一声“驾”,疾驰而去,侍卫们紧随其后。阿那瑰撒腿就追,可很快,南齐皇子的队伍便消失在天际。
  元翼打着哈欠坐起身,往车外一瞥,日头已经偏西,嵯峨的阴山成了一抹连绵的苍青色,“出柔然地界了?”
  檀道一未着外袍,只穿件雪白绢衫,乌黑的头发拂过洁净的领口。他盘膝坐在案边,自己与自己对弈,过了会,才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元翼风景看得无聊,凑来檀道一身侧,他酣睡方醒,身上气息火热,檀道一和他肩膀并在一起,甚觉不适,挪开些许,元翼倒没察觉,将檀道一指尖一枚棋子抢过来,说:“错了错了,黑子已成花聚五,你这白子要死了。”
  元翼的棋艺,乏善可陈,偏爱指手画脚。檀道一被他一打岔,兴致全无,将棋局拂乱,拿起一卷书看起来。元翼见他坐的笔直,半晌纹丝不动,忍不住拍了拍檀道一的肩头,“道一,你不无聊吗?”
  檀道一说:“不无聊。”
  “也不累?”
  “不累。”
  “也不渴?”
  “不渴。”
  元翼噗嗤笑起来,“无垢无暇,不动如山,你好该去做和尚了,怪不得叫道一。”
  檀道一任他东拉西扯,没有理会。他本有些担心元翼要问起阿那瑰,显然元翼早将昨夜醉酒后所许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檀道一放下心来,眼睛盯着书,微微一笑。他随口道:“姓名发肤,父母所赐,臣除了感恩还有什么办法?”
  元翼喟叹:“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檀道一不甘示弱,“殿下又比臣大多少?”
  元翼笑道:“我虽然只比你长一岁,但这十八年来,哪一天不是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陛下昏聩,太子狡诈,我这条命,早晚有断送的时候,只好过一天是一天,有酒便喝,有女人便睡。道一,我真是羡慕你啊。”
  檀道一沉默良久,认真地说:“臣会护着殿下。”
  “孩子话。”元翼笑意淡了些,“太子屡次夸你,你见到他,不要再摆着一张冷脸了。你样样都好,就有一样致命的毛病,总习惯拿眼角看人,别人也就罢了,难道太子也比你矮一截?等我失势,他不会放过你的。”
  檀道一狭长微翘的眼角将他一瞟。
  难得出来一趟,元翼不急着回京,路上走走停停,途经睢阳,下榻驿馆歇脚。睢阳常年有南北朝两军交战,城池破败,民生凋零,街上卖儿鬻女者不胜枚举,元翼也频频叹气,说:“不忍看,走吧。”
  街上锣声乱响,百姓乱走,元翼和檀道一微服出行,和几名侍卫被行人冲得寸步难移,也夹杂在人群中探头看了会热闹,见是齐人当街贩卖蛮奴,百姓都嫌蛮奴粗野,怕要吃人,摇头道:“不好不好,不如买头牛使。”
  牙人将一名蓬头垢面的蛮奴牵出来,招徕道:“这个小蛮婆洗刷洗刷,漂亮极了。”掰开嘴亮一亮牙齿,又扯开衣襟掐一掐皮肤,果然有人上钩,牙人合不拢嘴,刚一松绳,小蛮婆如猿猴般钻进人群,瞬间就没影了。
  那买主大呼上当,和牙人打成一团,元翼看足了稀奇,舒口气道:“逃了也好。”回到驿馆后,再没了游乐的心情,收拾行囊,翌日便要启程。
  此时天蒙蒙亮,驿道上人少马稀,只有早起的商贩支起摊子卖粥饼。檀道一上马后,不禁遥遥回顾。
  那小蛮婆又出现了,钻到粥摊下拾半只蒸饼,又跳进城壕捞几片菜叶。这些东西足以果腹,她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警惕地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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