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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绣猫)


  “陛下请讲。”
  桓尹望着淼淼江水,却没有说出口,等回到城中,屏退了左右,桓尹才对周珣之笑道:“国公,你知道昨夜宫里来的奏报说什么?”
  周珣之从桓尹脸上看不出端倪,垂眸道:“臣不知道。”
  桓尹端坐在案后,看着周珣之拱起的肩头——他的姿态总是这样谦逊恭顺的。桓尹忽然长叹一口气,说:“国公,你瞒得我好苦啊。”
  周珣之茫然,不由分说下跪,“陛下,臣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桓尹似笑非笑,“齐王曾经的幕佐,你昔日的同僚,在我眼皮子底下改名换姓做着官,朝中已经有人认出他来,你却推说不知道。我命礼部为太子选名,选出那么一个不详的名字,却没有人察觉不对。国公,你真是一时疏忽吗?”
  齐王曾为幼子命名为骏,还没来得及入册,就被废黜去了渤海,除了桓尹本人,这个名字朝中无人知晓,上一次的风波就在桓尹的有意遮掩下过去了。他突然又提起了这件事,大约是朝中有人进谗言,周珣之头皮发麻,强自镇定:“陛下恕罪,臣的确是一时疏忽,没有要诅咒太子的意思。”
  皇帝哼一声,“太子有他母族的血统,身体强健,意志坚韧,不会轻易被邪祟所害。”
  周珣之忙道:“是。”
  桓尹说:“这个姓辛的人——仍旧叫他玄素吧。他当初自齐王府携国玺潜逃,隐匿在江南,建康城破后,又去洛阳投奔了你。王玄鹤用皇象神谶碑来拜你的门,不知玄素是用什么拜的你的门?”
  周珣之越听越心惊,立即叩首:“请陛下明察,臣和玄素并没有私相授受。”
  桓尹问他:“国玺失落二十多年,一直是我心头最遗憾的事,国公比谁都清楚,既然有了国玺的下落,为什么要瞒着我?”
  周珣之断然道:“玄素将国玺献给了元氏,又在建康城破时遗失,自此未见天日。臣不敢隐瞒,陛下还有疑问,请去洛阳臣的家搜查。若是发现臣私藏国玺,臣愿以死谢罪。”
  桓尹冷冷地看着他,“国公,你知道我这次出门,为什么要带上你吗?”
  “为陛下为马前卒,是臣的本分。”
  “我不敢不让你来做马前卒。”桓尹微笑,“我真的怕,怕我不在时,国公把洛阳改天换地。更怕我在战场上一着不慎,连洛阳都回不去。国公,唯有和你形影不离,我才感觉自己是安全的啊。”
  周珣之深深吸口气,闭上眼,声音已经颤抖,“陛下不是元脩,臣也绝不敢做王孚。大战在即,陛下如果要听信小人谗言,就请陛下现在就砍了臣的脑袋。”他含泪叩首,“只愿臣死后,陛下能够横扫江南,平定天下,成就统一大业。”
  “我已经命人将玄素捉拿问罪,并废去皇后封号,送她到宫外清修。”见周珣之一震,皇帝还好心安抚他道:“你不用担心,这几个月,皇后身子已经养好了。我知道皇后贤良,但你我征战在外,难保有人不会利用她一个弱女子和小皇子来逼宫,到时难道她有反抗之力?不如除去封号,好好在宫外静养。皇后不是常年被邪祟缠身吗?修一修道,也能安神静心,你说呢?”
  这才是皇帝要携他出征的原因——好趁机废后,查抄周家。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周珣之打个寒噤,半晌,才哑声道:“臣,”嗓子滞涩,他喉头滚动了几下,才勉强道:“臣愿为了陛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不必了。”皇帝笑道,“我还要靠你统御水师呢。军中都是北方人,难得有几个懂水性的将领。”他还用力拍了拍周珣之肩头,把他压得更低,“这一战胜了,我就亲自去接皇后回宫,要是不胜……”他扯一扯嘴角,没有把话说完。
  


第89章 、云梦蒹葭寒(八)
  樊登一举攻破淮南防线, 桓尹也拔取鄂州城,水陆两路夹江齐头并进,大军压境。元竑不敢耽误, 即刻令檀道一率舟师溯流而上,往西迎敌。
  檀道一接过谕旨, 离宫回府的途中, 走进中军府。薛纨正坐在地上拧眉思索,听到脚步声,他警惕地抬起眼。
  中军府的牢狱戒备森严,插翅也难逃。薛纨除了被皇帝召见两次之外,行动都在众侍卫的监视下,他很识时务, 自被押来建康, 就没有动过逃跑的心思。
  也不怎么开口,嘴很紧。
  檀道一把佛珠丢进薛纨怀里。因为最近战况焦灼, 建康人心惶惶,薛纨被重新捆了手, 他有些费劲地接住了佛珠。
  “玄素已经被桓尹问罪,”檀道一说, “知道你的秘密的人又少了一个。”
  薛纨把佛珠握在手中,木雕的珠子陈旧黯淡, 毫无光泽。他对檀道一讥讽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对他还有点师徒之谊。”
  “居心叵测的人,死不足惜。”
  檀道一面对玄素的死讯毫无动容,却这样好心,还特地送还佛珠给他?薛纨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眉头微微拢了一下。
  檀道一观察着薛纨的神情——他年纪渐长, 脾气平和了许多,不像曾经锋芒毕露,但一双眼睛格外犀利,让人不寒而栗。他对薛纨笑了笑,像在说家常话:“还没想起国玺在哪里吗?”
  薛纨依旧是那句话:“没有。”
  “好。”意料之中的回答,檀道一没有逼问,他点点头,便离开了。
  临行之前,檀道一下令,将中军府抵死不降的北朝兵将一并押送随军。檀府里,谢氏为他打点行装,将笔墨纸砚、弓剑囊袋交给王牢。檀道一才将窄袖戎袍套上,见阿那瑰自门外一闪而过,他快步走出来,一把攥住阿那瑰的手腕,“去哪里?”
  他的手劲很大,阿那瑰被攥得一痛,试图甩掉他的手,“放开我。”
  “我家里可不养吃里扒外的东西。”檀道一笑道,将阿那瑰拽到面前,警告她道:“三天两头往中军府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他是旧识吗?”
  阿那瑰心跳很急,“你要押他去鄂州?”
  “不错。”檀道一见阿那瑰眉宇间凝结着忧虑,便冷笑道:“在这里陛下碍手碍脚,去了鄂州才好杀他呀。”
  阿那瑰眉目冷硬了,她提醒他:“你还没拿到国玺呢,怎么会杀他?”
  檀道一不置可否。见阿那瑰的手腕通红,他放开她,还好心用拇指替她揉了揉,“不用急着去中军府。你要跟我一起走,还怕路上见不到他吗?”
  阿那瑰半信半疑,但也没再往外跑。果然谢氏发话了,令她途中照料檀道一起居。阿那瑰答应了,扮成僮仆,等到次日,檀道一去宫里辞行之后,便率大军缓缓往建康城外而去。
  阿那瑰骑在马上,茫然望着潮水般黑压压的人群。马蹄响、铠甲响,连成一片时急时缓的雨声。道边是捧着酒饭为大军送行的百姓,无数双殷切的目光投向檀道一。阿那瑰在他身侧,却只顾着搜寻薛纨的身影。
  她离檀道一越来越远,掣缰等了半晌,在一阵咒骂声中,见到了薛纨。
  并不是他的衣着多么光鲜,引人瞩目,而是沿途的百姓们正群情激愤,把瓦砾往这些被捆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北朝兵将身上砸。薛纨最招人恨,因为他不仅不像别人般伛偻着身子满脸羞愧,反而将脊背挺得很直,对百姓的喝骂充耳不闻。
  他别开脸,避过一块飞来的瓦砾,正和阿那瑰的视线对个正着。
  阿那瑰忙丢下马,挤过人群到薛纨身边来,试图替他抵挡别人的咒骂和攻击,薛纨摇摇头,附身到她耳畔,人马嘶鸣中,依稀听见他说:“你会洑水吗?”
  阿那瑰摇头。
  薛纨压低声音:“出了建康,你就走。”
  阿那瑰心里一跳,追问:“你怎么办?”
  没来得及薛纨回答,王牢追了过来。他奉了檀道一的命,只是远远看着,没有阻拦阿那瑰,但见她险些要被人群挤到,忙上来将她扯上马,阿那瑰被人群挟裹着缓缓前行,拼命扭过头去看薛纨,见无数晃动的陌生面孔中,他对她做了个口型:渤海。
  阿那瑰失魂落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在回想薛纨那几句话,在她犹豫时,大军已经放船入江,溯流而上,离建康有上百里了。
  过了彭泽戍口,高耸巍峨的石钟山凝聚着茫茫的晨雾,江风中的寒气已经能吹透人的衣衫。檀道一的大军渐行渐慢,当夜,在鄱阳湖屯驻练兵的王玄鹤便登船来,和他见了一面。
  王玄鹤胡子拉碴,瘦得吓人。他如今是个半瘫子,行动都要人搀扶,才一进舱室,就看见了檀道一身侧的阿那瑰。
  “这不是……”王玄鹤瞳孔微微一缩,匪夷所思地看向檀道一,“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他缓缓摇头,“你好大的胆子。”
  阿那瑰机灵,早头一低躲了出去。檀道一不担心,她走到哪里,王牢都会盯着。他亲自斟了杯酒给王玄鹤,解释道:“战事要紧,陛下管不了那么多。”
  “你也知道战事要紧?”王玄鹤在桓尹面前屡屡吃败仗,心浮气躁,“带一个女人在船上。”
  “我自有用处。”檀道一没有多做解释,等王玄鹤缓过劲来,命左右将他扶起,“我们去山上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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