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也似霜雪般冰冷,讥诮地道:“怎么,连我的人也不干净?”
赵晋眉凝目冷,没有应声。
他负手立在院中,周身气息便如这天地一般冰寒刺骨。他眸中未有任何情绪变换,抿唇默立,并不准备开口说话。
卢氏行礼,袅娜蹁跹,姿态优雅。不等赵晋叫起,她便自行站了起来,瞧见地上死去多时的婆子,轻嘲道:“看来这人为求构陷,连自个儿命也抛了,倒有几分胆色,平日,倒是我小瞧了她。”
二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仰头道:“太太,只怕有人为了脱罪,早把我们都算计了去。单单算计我还不够,竟胆大到连太太和大姐也不肯放过。”
卢氏没有理会她,几步走到秦嬷嬷身前,群袂轻摆,一并跪下,“如今涉及到秦嬷嬷,有几句话,务必得说。您是知道我的,我向不是那等为求一团和气委屈求全之人,姨娘也好,外头的女人也好,我若想害谁,直接喊到自个儿院里,叫人勒死了就是,何必这么麻烦?秦嬷嬷跟我二十多年,从来不敢不听我话擅自行事,若当真是她指使,我娘家带来那些仆从,岂不更值得信任,为何要指使个后来的粗使婆子,难道就为了事发时让她能攀咬我?”
她这话有几分可信,从前四姨娘恃宠生娇,她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斥责惩处,一向不容情面。
只是她这番话说得未免太生硬,不像在求情,倒像在挤兑赵晋似的。
赵晋不怒反笑,勾唇道:“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做过?一个个都来给我以死明志,觉得我赵晋吃这一套?你身为正室,本该整治好后院,肃清这些乱事,如今因你无能,几番搅弄得后院不得安宁,你又怎么说?”
卢氏嘴角噙了抹嘲弄的笑,仰头目视他,“退位让贤,自此不再理家,您觉得可够了?抑或将我与嬷嬷一道撵了,官人另娶贤能便是。若您觉得还不够,非要用刑方可泄愤,妾亦无二话,听候官人处置。”
赵晋眯了眯眼睛,如何不知卢氏打的什么主意,她早想卸下他妻子的名分和责任,恨不得远远离开这个家。他轻轻一笑,俯身扣住卢氏的下巴,“夫人说笑了,你是我赵晋明媒正娶之妻房,便是有错,我又岂舍得重罚。”
卢氏紧抿住唇,被他抚触到皮肤,难受得想把他甩开。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她越是要疏远他,他就越发不肯让她好过。
好在他很快就收回手去,在她面前踱开步子,抬头瞥了眼秦嬷嬷,“既说不清楚,一概作有罪论处,将她拖下去,发卖出府,念在往日伺主有些苦劳,容她把这身衣裳穿走,其余一概物品不得携带。”
秦嬷嬷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瞧向卢氏。卢氏呆住了,他竟然……他竟然做的这么绝?
卢氏启唇,厉声喝道:“不!你要惩处,冲着我来就是!嬷嬷年纪大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待她!”
赵晋冷笑,“你们卢家一门,从主至仆,哪个不是我赎买的?怎么,我倒惩治不得一个奴才?”
他话音落下,就有护院上前拖住秦嬷嬷。
卢氏扑在地上,死命揪住秦嬷嬷的衣摆,“不!不!你们放开她,我命令你们放开她!”
她的手被人扣住,赵晋俯身,别住她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原来你也会痛,也会怕啊?”
卢氏回眸,眼泪不受控地朝外涌,“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放了她……”
赵晋轻蔑地笑了,“你能答应我的,是什么?你有什么?你所有的一切,哪样不是我给的?连你这个人,从里到外,一毫一寸,也都刻着我的名字。”
秦嬷嬷绝望地望着旧主,她没有张口求饶。她知道,那只会为难卢氏,只会更令官人厌弃。
她只是难受,没想到,到老了,该回乡荣养的年岁,扯到这些脏污事里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等她不在身边了,太太孤立无援,以后连说心事的人都没有。太太她,该怎么办啊?
处置了秦嬷嬷,赵晋站起身,为今日之事做了结语,“将这婆子尸身丢到外头,其家人尽数撵了。隔院仆役罚月例半年,事情未查清前,暂先将三位姨娘看押祠堂,至于太太——”他顿了顿,觑向蜷缩在地痛哭的卢氏,续道,“太太旧疾不愈,家中频出乱事,不宜休养,暂迁往南山别庄,慢慢养病去吧。”
他说完,提步就朝走。身后大、二姨娘都哭起来,跪在地上求他相信自己的清白。赵晋浑不理会,一步步走出庭院,沿着青砖墙一路朝前走。
他呼吸不过来,喉咙紧的难受。
福喜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敢声张,怕扰了他心绪。
他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冒着风雪解开氅衣扣子,这窒闷感,才觉好了些。
福喜躬身扶着他,“爷,这事就这么了了?”
没查出结果,不过是各打几板子警告一番。以福喜对他的了解,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凉风呛入喉咙,他咳了几声,“着人盯着适才寻死的那婆子亲眷,仔细去查他们私下里跟谁来往最深。若我没估错,那人……”
他没说下去,他心底其实早有猜测。
福喜没敢追问,点头应下吩咐,又道:“秦嬷嬷不是寻常下人,太太那边一日都离不得,若当真发卖了……”
赵晋冷笑:“怎么?我处置不得她的人?”
福喜大惧,忙缩头行礼,“爷,小人失言……”
赵晋没有理会他,他扶着墙,缓了一会,胸前那份郁气终于散了。
福喜跟上来,迟疑地问他:“爷这会儿出去,去月牙胡同么?”
赵晋默然,没有回答。
他一路朝前走,在灯火璀璨的襟江边停住脚步。
依稀记得那年,轻絮说等生下了孩子,要他带她来这热闹的浮华地走走看看。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勾得他不肯回家。要尝一尝他夜夜喝着的酒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要亲眼看看倚在他怀里的美人,到底有没有她漂亮。
那夜放往生灯,有她和那个未成活的孩子的一盏。他这一生罪恶太多,放再多的灯许再多的愿亦是无用。
赵晋在江边吹了会冷风,很快就离开了。
——
柔儿默然坐在屋中,没有点灯。
四周太安静了,只闻那呼啸的风声裹着雪片敲打在窗墉之上。
她独自坐在这,已经足有两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一个审判结果?或是等一句敷衍的推词?他会否说,四姨娘不是故意的,既没造成实质伤害,不若算了。
他会否为她震怒,处置一干人等?金凤等人会否受累,一并栽在这件事上?
门外轻而缓的步声,让她立时挺直背脊站起身。她朝外迎去,帘栊掀开,赵晋带了一抹雪光步入进来。
窗前微微一团凉气,凝成化不开的浓霜。他立在门前解去大氅,抖落上头落满的雪籽。
柔儿自然地上前接过,转身将氅衣搭在架子上。
等她朝他走过来时,他俯下身,紧紧的将她抱住。
她身上是暖的,穿着厚厚的袄裙,屋里炭火一直不曾断。
赵晋贪恋这一团暖意。
贪恋她柔软稚嫩的身。
纱帐垂下来,他低首吻过她的唇,柔儿感受到他的坚定和渴求,她护着肚子,另一手勾住他颈,沉默而顺从。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无缘无故的相信。
他不能停。也停不下来。
女人香是醉骨酒,醉了,也就不必清醒的疼着。
往事一幕幕,在杂乱无序的节奏中快速回转。
他在脑子快要炸开的边缘俯下身来堵住她的嘴唇。
长久的喘息,长久的沉默。
她有那么多想问的事,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她乖巧地偎着他,蜷缩在他怀抱里。
他手臂结实有力,护着她,也能为她腹中的孩子遮风挡雨。
她从来不会奢求太多。也不会胡思乱想来折磨自己。
这件事若他不再提,那就任它在沉默中过去。
他的手还在流连。细滑的皮肉,是质地最上乘的丝绸。
桃尖儿留着几个明显的齿痕,雪藕似的小臂上也有掐出来的印子。他没有半点内疚,甚至觉着这是不错的战利品。
姑娘乖得猫儿似的,再难捱,也只是小声的呜咽。她不会特别妖冶的配合,也做不出那些狐媚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放任他,怕得不敢睁眼。
赵晋喜欢她的乖巧,享受她的体贴温和,这是个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她的心,一眼就能看透。
这一刻他很庆幸还能在这里得到慰藉得到平静。
他躺在她身边。她自然地缩进他肩窝,被他拥住。
赵晋抬眼瞧着帐顶,这样的夜晚,又岂能睡得着呢。
他抚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做的?”
柔儿浅浅叹了一声,“爷有爷的难处,况又并未伤及孩子。”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流转的光,害怕露出端倪被他瞧去。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臂膀,“爷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加倍小心,不若,便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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