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行面上淡定,实际上看都不敢看。她绞着手指,云朵和鹿儿也被赶了出去,只余下她和这个王嬷嬷面面相觑,气氛异常尴尬。
“太子妃不必紧张,其实这本是寻常事。”王嬷嬷俯身取出了一本书来,正要翻开。
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下跪声:“拜见太子殿下。”
苏亦行原本就涨红了脸,这会儿听太子来,赶忙让王嬷嬷把东西收起来。
王嬷嬷动作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太子走进来的时候,满眼都是苏亦校眼角的余光略略瞥见了一些器具和书册,只是没有细想。
苏亦行福身施礼,凌铉初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走,随我去个地方。”
王嬷嬷在身后阻拦不及,太子已经拉着苏亦行出了宫。徐嬷嬷忍不住问:“太子妃还未经人事,这…这若是不知道,明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王嬷嬷很是沉稳大气:“能有什么岔子,这事儿太子妃不懂,太子还能不懂么?”
“倒也是,那咱们…”
“等一会儿,过了时辰不回来便回去。”
苏亦行被凌铉初拉着,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她不想听那些不堪入耳的东西,这会儿倒是得了解脱。
只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爪。
太子也不知道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走了许久,两人才停了下来。却是在一处荒凉的宫门口。
苏亦行看着那已经掉色的匾额,隐约写着“绫绮殿”三个大字。
“这是什么地方?”她有些害怕地扯住了凌铉初的衣袖。
“这是我母妃生前住的地方。”
苏亦行想起来,此前二哥在京城打听的时候过太子的生平。他母妃是难产而死的,他自长在皇后的膝下。而皇后所出的,好像是八皇子。
绫绮殿虽然荒凉,但打扫得还算干净。凌铉初握着苏亦行的手走了进去。
她心中忐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被握着,只是下意识靠近了他。
凌铉初并没有带她走进屋子,只是站在了一棵树下:“我虽然没有见过她,可她从太医那里得知喜脉之时,便亲自酿了一坛酒封在这棵树下,是待我将来娶妻再取出来。”
“那这坛酒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凌铉初笑了笑:“二十多年的陈酿,总算是要得见日了。”
他递了个铁锹给她,苏亦行接过来,蹲下身挖了起来。
凌铉初蹲在她身旁,一边挖一边道:“明日大婚的事宜,想必王嬷嬷已经在你耳边唠叨了许多遍,不用我多。但后早晨,你要随我入宫奉茶,拜见皇后和后宫诸嫔妃。有些事,今日我得告诉你。”
“什么?”苏亦行专心地挖着土。
“我母妃是皇后害死的。当年她遭人陷害产,失了父皇的宠爱。刚巧我母妃有孕,于是她便起了杀母夺子的心思,借了稳婆的手害死了我母妃。”
苏亦行手上一个不稳,砸中了太子的脚。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你——”
苏亦行慌忙放下了手里的铁锹:“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殿下的这件事…我…我…”
“吓到你了?”
苏亦行点零头,扶着太子坐在一旁石凳上。她蹲下身替他脱下了靴子,隔着袜子都能看到那一处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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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铉初无奈道:“我没事。也怪我,这件事情不该这般直白地告诉你。”他拉起她坐到一旁,但皇后一直视你为眼中钉,你还是秀女之时便多番戕害,也是你运气好,都一一躲过了。我今日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有所防备。”
苏亦行垂着眼眸,低头看着自己葱白的手指:“一次两次可以防备,可若是十年二十年,防不胜防。”
“不会是十年二十年。”
苏亦行猛地抬起头来:“殿下,你——不会是想…”
凌铉初揉了揉她的头:“后宫之事想来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要舍出性命。太子之位更甚。我自在皇后身边长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如今羽翼丰满,违心之事做得多不胜数。唯独是对你,我任性了一次。其实我知道,让你嫁给我这件事,全下只有我一人是高心。”
苏亦行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反驳。
“我知你心中有怨,又不敢惹我生气,怕连累亲族。这几日我也反复思量了许多,终究还是我亏欠你。所以今日,我给你一次机会。除了离开我,你可以任意许一个心愿。”
“那…那你若是做不到呢?”
“那就让我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亦行撇了撇嘴:“这个誓言不作数,底下被雷劈死的都是少数,而且又不是真的做了亏心事才如茨。”
“那你,如何发誓?”
“那殿下就发誓,若是做不到,就戴了满头的绿帽子。”
“你——”凌铉初今日才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苏亦行简直是把男饶痛处捏得死死的。想必都是苏衍胡乱教出来的!
“我就知道殿下都是哄骗我的。”她撇了撇嘴。
“好,我发誓。若是我做不到,就戴满头的绿帽子。”凌铉初咬牙切齿,深深悔恨起了自己的鲁莽行为,“你吧,有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就是,我想每日都能对殿下许一个心愿。若是今日的用不完,就累积到明。”
“……”
她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深远,凌铉初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凭她,在这宫中怕是活的比谁都好!
只是想了想头顶上那一片盎然的绿意,凌铉初咬牙道:“好,我允了。”
苏亦行激动不已,这无异于得到了一道保命符。无论是哪日他要吃人,她都可以搬出这保命符来!
“那殿下回宫之后可否写在纸上,白纸黑字,再加盖金印?”
“好。”他从后槽牙挤出了一个字,满脸不痛快地指着那块地,“去把酒坛子挖出来。”
苏亦行高高兴胸挥着铁锹,半晌,总算是把深埋在地下的酒坛子抱了上来。她将酒坛子放在了桌上,坛身完好,泥封也是好的,可见埋下这坛酒的缺时也是十分用心。
太子轻轻抚摸着坛身。苏亦行瞧着太子晃神的模样,忍不住道:“其实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问。”
“民间有句话叫,生娘不及养娘大。虽当初皇后娘娘是犯下了杀母夺子的错处,但…但她养育令下二十多年,难道没有什么母子情分么?”
“以前是有一些,但那件事以后…便都没有了。”凌铉初的目光自那坛子酒上挪开,“行儿,你心中觉得我是豺狼虎豹,其实也没什么错。我确实做过许多坏事,也杀了不少人。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我…都不是个好人。”
面对太子突如其来的诉衷肠,苏亦行有些不知所措。她几个哥哥有时候也会如此,可他们烦恼的都是些事,她开口安慰几句,总能找到解开心结的方法。
但太子的事情,是言语所无法触及的。他和皇后之间的矛盾是皇权之争,总有一是要你死我活的。
如今太子这般留恋过世多年的生母留下的些许温情,可见他在皇后身上得到的关怀少的可怜。太子变成如今的模样,是非对错怕也早已经无法计较了。
苏亦行心中知晓,若是她有选择,太子并非是她的良人。可是事已至此,他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她的性命都要和他牵连在一起,如今他这样扒开自己的心给她瞧,她不能也无法推开他。
苏亦行缓缓伸出手来,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殿下以后要做个好人了。”
凌铉初收紧了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面上却有些为难:“对你,我自然是想做个好人。但是对旁人,有些难。”
苏亦行壮着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会帮你的!”
“那就有劳我家娘子了。”
苏亦行被这个称呼羞得脸都红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只是此前被凌铉初骗得太惨,如今他又这样攥她的手,总让她觉得凌铉初是故意卖惨博了她的同情。
事实上,凌铉初确实打的这个如意算盘。他的话,真心倒是真心,只是哄得她自己把自己交付出去也确实是他的目的。
许多事上,他也拿捏着分寸。譬如自己不是个好人,到底坏到什么程度,他并没有。真要是全了,苏亦行这胆子,怕是这辈子见到他都要做噩梦。
苏亦行也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又掉进了坑里,可是她原本就身不由己,满脑子想的都是保命。哪里还姑上他的话里掺了多少的水分。
太子休息了片刻,脚上虽然肿着,但走路还是无碍的。苏亦行老老实实抱着那坛子酒走在他身旁,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泥点子。
两人一路回到了承德殿,进了太子的寝宫。苏亦行将酒交给了司南,正要告退,目光却落在了太子的书案上。
案头有几方白玉的香插,上面赫然插着两根面人。因为时间久了,面人都有些融化了。
苏亦行怔住了,这是…那日她初游京城与他相遇时买下的面人,这么久了,他还留着……
凌铉初没有注意到苏亦行这短暂的停留,他脱了鞋袜。宫人捧了伤药前来替他涂抹伤处。那铁锹砸下去,手劲还不,这会儿红肿了起来倒是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