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漠北面不改色,动也不动。
“铭哥!”苏夫人着急忙慌地伸出手来将他扶住。
然她的手才碰上苏铭的手背却被他下意识地拂开。
苏夫人通红的眼眶里瞬间溢满眼泪,被拂开的手僵在半空,双目发怔。
苏铭的目光落在祠堂里沈菀的灵牌上,又落在苏夫人煞白发怔的脸上,看着眼前这张陪伴了自己十数年的他再熟悉不过的面靥,忽然觉得陌生不已。
孰真孰假,已然混沌难辨,苏铭唯觉胸腔涨得难受,过往之事的一桩桩一幕幕不断地浮上他的脑海,重叠又剥离,剥离又重叠,令他痛苦得难以喘息。
然而向漠北却对他们的悲伤痛苦恍若未见,面无表情地又是冷漠道:“沈二小姐,内子是曾说过当年的事情不予追究,但这却不表示向某也同内子一般心善。”
“如沈二小姐这般毫无良心可言的人,凭何来求旁人的善待?沈二小姐觉得向某说得对是不对?”
“向某见不得内子伤心难过而身为罪魁祸首的沈二小姐却仍过着心安理得的日子,凭什么?”他毫不在意苏夫人的反应,说着又看向苏铭,愈发冷漠道,“苏老爷,你觉得如何?”
“说来,苏老爷你也是沈二小姐的‘帮凶’。”向漠北看着苏铭的眼神里不无冰冷的与嘲讽,“苏老爷,你的一片痴心,究竟是付在了谁人身上?”
“你所谓的痴心到头来换来了甚么?”
向漠北目光如锋刀,字字如利剑,狠狠地扎进了苏铭与苏夫人的心里,一刀又一刀,鲜血直流。
苏铭的仿佛被捅开了一个窟窿,灌着寒风与冷雨,再填补不上。
自今年初遇见孟江南以来便再未有过过一日心安日子的苏夫人再也维持不了冷静,她抬起双手用力捂住耳朵,痛苦且竭力地喊道:“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向漠北面不改色。
本就在极力维持着冷静的苏铭在苏夫人嘶声竭力地哭喊出声时胸中气血陡然翻涌,以致他当场呕出了一口血来,本是挺立的身子恍如枝头一片飘摇的枯叶,摇摇欲坠。
“铭哥!”苏夫人惊慌地哭喊着朝苏铭扑过来。
苏铭昏厥过去前只觉自己眼前唯有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他再不想睁眼。
“嘉安。”果真在隔壁院子找到向漠北落下的鹤氅此时重新回到他身旁来,看也未看地上昏厥过去、下颔与胸前一片血色的苏铭以及跪在地上抱着他哭成泪人惊慌失措的苏夫人,只是将鹤氅抖开披到了向漠北肩上,“我们走了吗?”
“嗯。”向漠北抚了抚她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握住她的手,颔首道,“走吧。”
孟江南贪心般地将自己的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扣。
向漠北朝她低头看过来,她扬起脸对上他的视线,微微歪歪头,抿嘴笑了。
向漠北在她额心落下轻轻一吻。
孟江南笑得满足。
无论身后的沈萱如何撕心裂肺般地哭喊与请求,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与向漠北乘上了北去回京的商船。
江南的天又下起了雨,天暗沉得可怕,雨水冷得透骨。
孟江南窝在向漠北怀里,听他给她讲这江南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与奇闻异事,丁点都不觉得冷。
“嘉安,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再到江南来,去一去我们今回未能去游玩的地方,好不好?”孟江南转个身,趴到了向漠北身上,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向漠北抓住她的手,点点头。
孟江南甜甜一笑,作势要坐起身,向漠北却抓着她的手不放,且按着她的腰不教她自自己身上离开。
“小鱼可是已经适应乘这大船了?”向漠北的手在她细软的腰上摩挲。
孟江南垂下眼帘,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向漠北将手指勾上她的腰带,咬着她耳珠沉声道,“我们便试试吧。”
灼热的气息拂得孟江南的脖子有些痒痒,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没有逃开,亦没有推拒,反是又点了点头,愈加不敢抬起眼帘,羞赧地细声细气应道:“好、好的。”
乖巧轻软的模样与声音酥到了向漠北心底。
江涛拍船,谁人也不知这船上某间船舱内正翻覆着旖旎浪涛。
向漠北与孟江南于初冬时节自京城出发前往镇江府,路上陆路兼水路花了一个月又两个旬日有余,因着沈老夫人与阿卢的丧事在乌江县耽搁了将近一个旬日,虽然回来一路皆走的水路,仍花了将近一月时间,他们重新回到宣亲王府时已是腊月二十八。
孟江南将当初在西津渡挑选的礼物送给宣亲王府里的一家子时,每人都很是稀罕与满意,尤其是她给宣亲王蒸了她自江南学来的桂花藕让他尝了一块后,宣亲王果如向漠北猜想的那般开心地窝进宣亲王妃怀里蹭去脸上的泪。
孟江南这才真真觉得开心。
她与嘉安挑选的礼物大家都很喜欢,爹也很喜欢她做的桂花藕,真好!
再有两日便是元日,各衙门官员此时皆已休沐在家筹备各家的年节,向漠北自也不用去翰林院上值,二十九那日用过早膳后,孟江南便将给柳一志挑选的那一份礼物交给向漠北,推着他给柳一志送去。
鲜少将情绪写在脸上的向漠北这会儿脸上明显写着不情愿。
孟江南忍不住笑了,推着他出了门。
其实她欢喜极了向漠北交了柳一志这个朋友。
因为她觉只有在与柳一志相处时的他才是一个会笑会闹充满着各种情绪的寻常人,而非寻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清冷倨傲的他。
这样的他,身上才会有烟火气。
嗯……有些坏,还有些……可爱。
向漠北离开听雪轩前将孟江南给阿睿的那一份礼物一并带上了,他打算给柳一志捎去礼物后让向寻将阿睿的那一份送至东宫。
倒非他不愿意亲自送去给阿睿,而是如今的宣亲王府并不适宜与东宫走得太近。
帝王的猜疑之心自古以来最是可怕。
马车辚辚驶往和天贡院方向,柳一志租住的小宅便在那附近。
马车行至和天贡院附近时,忽然一辆马车自前边一条小巷驶了出来,正正好挡在向漠北的马车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想多码点和早点更新的,然鹅计划赶不上变化,被事情耽搁了。
怎么办!我觉得我这个月完结不了了!还需要再多几天时间,笑哭。jpg,原谅我!
260、260
向寻勒马,蹙起了眉。
正当此时,前边挡住其去路的马车车窗帘被轻轻撩开。
向寻瞧见一张蜡黄瘦削的脸,不免震惊,当即跳下马车来,朝对方躬身行礼。
马车内的向漠北撩开车帘,正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他眸中闪过诧异,随即又恢复如常,对向寻道:“继续走。”
向寻重新坐上驾辕时,那挡住他们去路的马车继续往前驶开了,让开了路。
当向漠北的马车到得柳一志租住的宅子所在的巷子口停下时,方才那曾挡住其去路的马车也跟在他们后边徐徐停了下来。
隆冬的雪既密又厚地下着,在这少有人走的小巷里很快便积了白茫茫一层。
马车内有伞,向漠北却未撑,甚至连鹤氅上的兜帽都未戴上,下了马车后径直往后边的马车走去,伸出手去扶住马车上正下来的人。
只见那人整个身子都严严实实地裹在厚厚的狐裘大氅下,便是脸都被兜帽全然遮住,唯见他一双搭在向漠北胳膊上的手蜡黄如土枯瘦如柴。
双脚着地后的他需将大半身子的重量倚在向漠北身上方能站稳。
向漠北小心稳当地搀扶着他,慢慢将他扶到了柳一志租住的小宅前。
向寻已然在他们来到宅子门前敲响了紧闭的门扉。
然而前来开门的人却惊得向寻吓了一跳。
这、这
向寻目瞪口呆得根本回不过神来时,只听“砰”的一声,那本是打开了的门扉瞬间被阖上了,动作之大不仅震得门上老旧的衔环叮当作响,甚至还有一种要砸到向寻鼻梁上来的感觉。
而就在门扉被门内之人大力阖上的一瞬间,本是站在向寻身后一步之距的向漠北忽然扶着身旁人一个大跨步上前来,毫不犹豫地一个抬脚狠狠踹上了衔环还在叮当作响的门扉。
又是“砰”的一声震响,被陡然踹开的两开门扇重重地撞在墙上,不仅撞得门枢险些脱落,更是撞得门框上积着的灰尘都扑落了下来,可见向漠北这一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心中的怒气又有多重。
他阴沉着脸看着门后正慌忙逃开的纤瘦身影,却是不紧不慢道:“项云珠。”
他声音不大,仿佛波澜不惊般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偏偏让正慌张往院子里躲的项云珠倏地定住,正迈开的双腿不仅一动不敢动,甚至还打起了颤来。
只见她哭丧着脸,眸中尽是着急与慌张。
小哥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啊
不对!是小哥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
自小到大,向漠北几乎不曾同项云珠这个唯一的幺妹动过怒,更莫说真正动怒,但这会儿他却是真的动了火气,否则他也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