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张嘴,想要问上些什么,可看着孟兰茜那张笑得凄楚苦涩的脸,她喉间酸涩得根本道不出一个字来。
任何一个字,都能化作一把刀,深深地斩进她的心里。
孟兰茜不敢去看孟江南此时的眼神,她只是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抬起另一只未被孟江南握住的手,在上边轻轻抚了抚,低声道:“没有了。”
仅仅是三个字,孟兰茜却道得极为艰难,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与所有的勇气,才将这三个字道出了口。
也在道出这三字时,她的眼泪有如决堤的山洪,大滴大滴地落在孟江南的手背上,浑身颤抖得厉害,哽咽不已:“我没有福气做他的母亲,我没有保护好他……!”
要强得哪怕在知晓自己腹中孩子没了那一刻都没有落下一滴泪的孟兰茜此时泣不成声,那本是轻抚在小腹上的手将衣衫抓得紧紧,浑身因极力忍着伤悲而不住地颤抖。
而在她今回落泪的一瞬间,孟江南亦同她一般哭了起来,着急忙慌地道尽了安慰的话。
过了良久,孟兰茜才缓和了些自己的情绪,愧疚地看着孟江南:“让小鱼跟着我难过了。”
孟江南用力摇摇头,哪怕知晓自己无论问上些什么都会伤到孟兰茜,可她是二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什么都不知,如此她根本什么都帮不了二姐。
“二姐,究竟发生了何事?”孟江南红着眼咬着下唇,“是不是姓谭的——”
即便二姐未能保住腹中孩儿,姓谭的也不当仍像原来那般连个伺候的婢子都不安排给二姐。
况且,二姐那般小心地护着腹中孩儿,绝非无缘无故便与孩子失了缘分。
这件事与姓谭的绝脱不了干系。
“半月前,他打了我一巴掌。”孟兰茜并未像上回孟江南问她时那般对谭远避而不多谈,在自己这唯一的亲人面前,她也不曾打算隐瞒上什么,孟江南既问,她便相告。
只见她恢复了冷静,在提及谭远时面上除了平静之外,再不见其他情绪。
仿佛她说的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情而已。
唯有心死之人,才会如此冷静。
若说她腹中孩子是她对谭远的最后一丝情感,如今他们之间则是连这唯一的牵连都没有了。
留下的,除了冷漠,便只有相见两生厌。
然而观孟兰茜神情,她怕是连厌都不想去厌了。
她对曾经那个她义无反顾奔向的郎君再无丝毫感情。
“那日我去东岳庙上香,下马车时一个未有站稳,驾车的下人略略扶了我一把,当天夜里,他便怒不可遏地来到我的房中,指责我不知廉耻不守妇道,说着便扬手狠狠地掴了我一巴掌。”
“我为不让旁人觉察到我已有孕在身而吃喝如常致气血有些亏虚,他一掌狠狠掴下来,我站立不稳,摔倒时肚子磕到了茶几角而昏了过去,我再醒来之时,便被告知腹中孩子没了。”
“可笑我那竟还以为他会心疼我,会可怜我们那无辜的孩子,不想我却连见都未有见到他一面,只有那柳氏笑得一脸得意且嫌恶地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不过一个野种而已,他才不会后悔心疼,他没将我扫地出门便已是最大的仁慈了。”
“呵,呵呵……”孟兰茜说着不禁自嘲地笑出了声,“我为了他抛却了一切,到头来他不能一心一意待我便罢,便是连这一丝信任都没有了。”
“不过是他宠妾的几句枕边话而已,他竟将我视为那不知廉耻的出墙红杏,连见都不愿再见上一眼。”
“兴许这便是上天对我不敬不孝于父母的惩罚。”
说至最后,孟兰茜除了苦笑,不知自己还能以如何模样来面对孟江南。
“二姐你没有错!上天不会惩罚你的!”孟江南紧紧握着孟兰茜的手,急急忙忙摇头,“是小人当道,才害得二姐受了委屈受了苦!”
孟兰茜看着眼前这个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盼着她好的妹妹,既愧疚,又欣慰。
愧疚于当年她抛弃了年幼的她让她独自一人在孟家吃尽苦头,欣慰于老天待她还不算太薄,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还能有这么一个一心盼着她好的亲人陪伴在旁。
“好小鱼。”孟兰茜感动且感激地抱住了孟江南,“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为我担心,我已然过得不好,我只想你能够开开心心地过你的日子。”
谁知孟江南未听她说完便再一次用力摇摇头,态度坚决道:“不可以!我不能只顾自己开开心心,我想要二姐也开开心心的!”
孟兰茜笑了,笑着叹道:“傻姑娘啊……”
做个只管好自己的自私之人不好么?偏还要为旁人着想不可,不是傻姑娘,还能是什么?
“我不是傻姑娘,二姐才是。”孟江南用手背搓了搓酸涩得总是想掉泪的眼睛,难过地看着孟兰茜。
孟兰茜被她逗笑了,不由轻轻捏了捏她红彤彤的鼻尖。
瞧见她终是不再笑得自嘲又苦涩,孟江南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也这时才想起自己带来给孟兰茜的东西,转头看向从方才起就一直识趣地站在门边的小秋道:“小秋将东西拿过来。”
小秋将东西在桌上放好,孟江南边与孟兰茜道:“这些是我为二姐准备的补品和几身新衣。”
这时小秋将一只钱袋递来给她,她拿过来放到了孟兰茜手里,“这里边是五十两银子,二姐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担心孟兰茜会拒绝,孟江南将劝词都想好,不想孟兰茜并未同她客气,而是大大方方地收下了,道:“好,我都收下了,不过银子就当是我同小鱼先借着,日后定会相还。”
孟江南并未多想孟兰茜这最后半句话,孟兰茜能够收下,她便已经很高兴了。
她本想给孟兰茜多置些银子,可她拿的每一厘都是向漠北的,虽然向漠北舍得给她花,她始终觉得不大妥当。
只是
“二姐,往后的日子你有何打算?”孟江南眸中不无关切与担忧。
姓谭的本就嫌弃了二姐,而今眼中心中更是二姐的一席之地都没有,这往后的日子,二姐当如何过?
孟兰茜并未回答她此问,反是问她道:“小鱼,我有一不情之请。”
“二姐你说,我能做到的我定在所不辞!”孟江南道。
“我想劳你请小郡王帮我一个忙,成么?”此话孟兰茜问得极为紧张。
孟江南想也不想便点点头,一边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将嘉安叫过来!”
她一心只想让孟兰茜开心些,一时间忘了这可是谭府的后院,向漠北一个外男如何能进来?
孟兰茜听她一说当即反握住她的手,情急道:“小鱼是说小郡王他……也到谭府来了?”
“嗯。”孟江南又点点头,“他陪我一块儿来的,正在前院正堂等着我。”
“我……能否见他一见?”孟兰茜将她的手握紧。
“当然可以。”孟江南笑道,“嘉安虽说面上瞧着是冷漠了些,可他心地很是善良的。”
孟兰茜道:“他待小鱼很好。”
孟江南将脑袋点得有如小鸡啄米一般,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向漠北的好似的,“嘉安很好,待我也很好!二姐见了他,定也会觉得他很好的。”
孟兰茜心中的阴霾因着孟江南眸中闪烁的星光都散去了些。
“小鱼来为我梳梳头吧,我换身衣裳随你到正堂去见他。”孟兰茜拉了拉孟江南的手,“他纵是待小鱼再好,也莫教他在人前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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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兰茜的头发打小就生得好,不过她自怀了身子以来气血亏虚又兼小月子未能坐好,头发不仅变得毛糙枯黄,且还掉了许多,孟江南不过是用梳子轻轻一梳,孟兰茜便落了她满手头发。
孟江南心疼极了。
二姐这般好的女子,又为姓谭的豁出了一切,她以为他对二姐会珍之惜之的,不想不过数年时间而已,二姐便成了他眼中的糟糠之妻。
二姐何错之有?为何偏偏受到伤害的唯二姐一人?为何不是那狼心狗肺的姓谭的与他那一心只知害人的妾室受到惩罚?
孟江南为孟兰茜梳了个平髻,戴上她为她准备的金头面,镶红珊瑚的金线梁冠一顶,金簪一顶,丁香耳环一对,再为她穿上枣红色竖领对襟金扣长袄,藕粉色马面裙一幅,外披一领雾蓝色夹花绫披风。
末了给她腕上戴上翠玉镯一对,替她面上打上脂粉,再涂上口脂,如此让她看起来气色好些。
这些皆是孟江南特意为孟兰茜准备的,自上回见过身为妾室的柳氏穿金戴银俨然以谭府当家主母的身份自居后,孟江南便一直耿耿于怀。
她见不得她般般都好的二姐在府上受这般委屈,她虽不能帮到二姐什么,但为她置办体面的衣裳及头面她还是能够做到的。
她的二姐只要稍加打扮,十个柳氏加起来都比不上!
真不知姓谭的究竟是否瞎了眼,才会冷落二姐而去喜欢柳氏那般矫揉造作的女人。
孟江南为孟兰茜准备的这些衣裳头面都是精工细造的,无论是发冠上的雕花,还是领子上的花形金纽扣,都远非寻常工艺可比,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其手艺之精湛讲究,非大富大贵人家不能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