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乱了。先来的是大夫,而后是产婆,接着便是顾愈扶着顾老夫人来了。
宋绘站在走廊下瞧见顾愈了,他目不斜视扶着顾老夫人去到门外,无声的愤怒让他整个人显得紧绷和压抑。
宋绘有些出神,这大概是她嫁给顾愈以来遇着&zwnj ;了最难处理的情况。
第七十三章 千错万错。
宋绘怀着身孕, 顾老夫人就算再震怒也不敢在这时候苛待她。
她的屋子被袁珠暂用作了生产的产房,宋绘暂且被安顿到了空置的后罩房里。
屋子原本没住人,自然也就没什么物件。
钟娘从隔壁屋里抱了充填着木棉的床褥,替宋绘铺了床, 道:“娘子歇会儿吧。”
夜里起风, 灯笼被风刮得左摇右晃, 映在窗纸上就像张牙舞爪的鬼怪, 宋绘目光落在它的影子上, 应了声“不急”。
袁珠流产这事完全是无妄之灾。
钟娘叹了口气, 强打起精神安慰宋绘, “表小姐才到娘子屋里半刻钟, 这事怎么也怪不到娘子身上, 娘子莫要太过忧心。”
夏陶恰巧端着炭盆进屋, 她附和着钟娘的话,“当时奴婢一直在屋里, 奴婢可以替娘子作证,娘子挨都没挨着表小姐。”
如果条条款款摆事实讲道理能有用, 这世间大抵没那么多不平冤屈要伸了。
宋绘推开窗户, 由着冷风拂过鬓角,她抿唇,仰头看着挂在檐角的灯笼,陷入思索。
并不完美的计谋也能左右、蛊惑人心,因为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如若提前做个假设,袁珠亡夫亡子,夏陶便是说出了她不符常理不恰当的行为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因为千错万错都不会再是她的错。
有时候示弱便是这么个万金油的法子,要不宋绘也不会对它情有独钟。
夜深了, 宋绘毕竟是双身子,钟娘又劝她歇歇。
后面可能要费神的事多了去了,宋绘没再强撑,简单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塌。
钟娘将窗户关上,套了件袍子坐在一边守夜。
五更天时,一道锐利惊恐的尖叫声刺破寂静的晨空。
宋绘被惊醒,坐了起来。
钟娘听出是谁的声音,变了几分面色。
她替宋绘披了件衣裳,边吩咐着冬霜去打听下情况。
宋绘揉了揉额角,套上外袍,坐在窗边的方桌边。
西厢房虽进行了修缮,但不是间间后罩房都翻了新,窗户关不严实,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宋绘干脆着将窗户推开,边等冬霜回来。
过了小半刻,冬霜顶了一张雪白雪白的脸回来了。
宋绘的预判成了真。
冬霜牙齿打颤的开口道:“表小姐生了个男婴,是个死胎,但有些型了。”说完,冬霜脑海里又闪过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打着干呕往院里跑。
宋绘坐在桌边,偏头看半亮的天际线从远处推过来。日光像是洗笔的墨汁,蔓延开晕染开,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被生子折腾了一夜的袁珠被送回她自个儿院子,留下满目狼藉。
屋内血腥味太重,宋绘在后罩房等着清理干净再回去,单纯待着也无聊,宋绘支着秋谷去替她拿本 书来。
秋谷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回来整个人像是焉了的茄子。
她将书递给宋绘后,偷偷摸摸打量她数回。
宋绘见她欲言又止,边翻着书页,边问道:“有想说的?”
秋谷把钟娘刚耳提面命说的话忘光了,点了两下头,开口道:“娘子你是因为嫉妒表小姐身份高才推她的吗?”
宋绘偏头看她一眼。
秋谷赶紧摇头摆手,“不是我说的,是院子里扫地的远青说的。”
宋绘弯着眼笑了笑,“她身份还没高到我得暴跳如雷的地步。”
奴婢性子各有不同,秋谷活泼,还没丢掉少女的天真和好奇。
她见宋绘没生气,胆子又大了几分,“...大家还说袁珠小姐失了夫婿,大人怜惜她,要纳她为妾惹了娘子你妒忌,奴婢反驳了几句,但他们都不信。”
如若头个是下人自发传起来的谣言,那么第二个就有些人为引导的模子了,宋绘虚了虚眼,总算知道袁珠这么绕了一大圈是为了什么。
擅用流言的人最懂流言的可怕。现这幅样子,谁还会细细问询求证昨日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三人成虎,像模像样的流言已帮宋绘编造好了行为和向袁珠发难的理由。
第七十四章 睚眦必报。
房间拿水冲扫了两回, 便不怎么闻得到血腥味了。不过宋绘这还没来得及住回去,便有个脸生的下人来讲收拾出了别个院子,让宋绘住过去。
宋绘不喜欢来回折腾,本想拒了, 但钟娘到底是有些顾忌死胎这事, 劝说着宋绘在其他地方住几日。
闲言碎语让院里人心惶惶, 坚持住下也证明不了什么清白。宋绘偏头, 目光在钟娘面上落了片刻, 应下一声“也好”。
宋绘搬去了坐北朝南的正房, 不合规矩, 但眼下出了这么大事, 谁还编排这种小事。
领路下人虽对是谁做的安排三缄其口, 但顾家就这么几个主子, 是谁安排的显而易见。钟娘喜气洋洋的吩咐着将衣裳箱子、被褥箱子以及着一些零碎小摆件放进新屋,个个给了些赏钱, 讨个吉利的盼头。
早上本有些要下雨的模样,到下午后那些个阴沉散了七七八八, 天气晴朗, 日光灿烂,照亮半个屋子。
钟娘走进走出,往院门口张望了数回,从起初的期盼到后来的忧心不安。
顾愈虽对宋绘作了安排,但人自始至终没露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绘在院里荡秋千,双手抓着绳索,仰着下巴往天上看,神色悠然。
钟娘虽劝着她宽心, 但实际见着了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又觉得忐忑,犹豫了好大一阵,钟娘走到宋绘身边,唤了声“娘子” 。
宋绘偏头看她。
钟娘柔着声调劝说道:“这院里院外都是闲话,大人听信谣言和娘子离心可就不好了,...与其这样等着,娘子不如主动找大人解释一下当时房内的情况。”
宋绘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钟娘不知道,不过宋绘应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根本没个行动,第二日早间还支着秋谷去将围棋找出来消磨时间。
宋绘能管住自己不去听外面的闲言碎语,下面做事的人可没这个修养,要不死气沉沉要不就惶惶不安,那种由内而外的平静只透在宋绘一个人身上。
一连两日,夏陶总想着当时要是将袁珠表小姐拦住便没这么多事了,这种自责感让她完全睡不好觉,当差时差点将滚水倒在宋绘衣裳上。
春瓷换她的班,让她去休息会儿。夏陶交了当差的牌给春瓷,连声说了抱歉。
“改日你替我的轮次,我也不亏个什么,道什么歉。”春瓷系上当差的腰牌,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跟着娘子有一年了吧?”
夏陶点头,“有了,一年半马上就有两年了。”
春瓷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快,而后回到正题上,“我跟着娘子差不多十年,...从没见过比她更厉害的人。你不必想太多,做好份内的事就是。”
这些话用着安慰人到底空洞了些,春瓷没多说,总的概括道:“你往后便懂了。”
就这么死水无波澜的捱了四五日,钟娘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将顾愈盼来了。
宋绘下棋正下到关键时候,轻“嗯”一下,没起身迎接的意思。
钟娘以为她在使小性子,急急的道:“娘子放下些姿态这事就过去了,莫要意气用事。”
宋绘收着被困死的黑子放在一旁,笑着应道:“钟娘说得是。”
主仆说话这期间,顾愈进了屋。
钟娘躬身行了个礼,给宋绘打了个眼神,从房内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顾愈几日没见着宋绘,这还是袁珠出事以后,头回和她打照面。
宋绘没正式着打理她的头发,随意绑成一束,她穿着雪白色的裙衫,面容娇嫩,情绪还算平和。
人是他晾着的也是他要来看的,但实际他站在宋绘面前,却不知道要讲些什么。
宋绘没主动搭话的意思,她双手合拢放在腿上,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顾愈扯了扯唇角,垂眸避开她的目光,道:“袁珠性命无虞,也没伤着根本,养半年一载就好,祖母那边我已替你求了情,她不会用这事为难你。”
比起顾老夫人的不计较,顾愈这几日冷待只是微末小事,他做的该让她感恩戴德才是,但是宋绘没笑,也没个 感谢。她以近乎坦然纯白的目光看着他,突兀的提起另外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我父亲没想着我能嫁进大门大户里,虽是作妾但在我父亲看来,我也算光宗耀祖了。”
“旁人出嫁,我不知父母会交代些什么,但我出嫁前一日,我爹破天荒来了我院子,他说这一代小的了,幸好是你被贵人瞧上了,你们这几个孩子里就数你聪明。”
“当时我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聪明人适合进高门大户,...后来渐渐明白了,在高门大户做小,聪明能让人看得清自个儿身份,知进知退,懂分寸。”宋绘偏头看了眼火烛,继续着,“所以我觉着聪明是个好词,我因为它受了我父亲的夸奖,也因为它被大人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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